“谁驮你?!两人一骑负重本就大,中原的马跟蛮子的马还有差距,再加上骑手的骑术——老子刚才说的你没听懂?!”武长刀大掌一伸就想拎燕七过来揍。
“我驮她。”燕子忱一抬胳膊搭在燕七肩上,哥儿俩好似的,就势挡开武长刀的熊掌,“我的马你总该信得过,我的骑术我想也不用我再多说,你跪着拜天拜地也赶不上——所以,还有什么疑问吗?”
“滚你个【哔哔】的!”武长刀骂他,却也没再多说,“行,你们爷儿俩既然有这把握,那我们老武家就舍命陪你这鸟人玩儿一把大的!你说!怎么布置?”
接下来就是爸爸们的工作时间,燕七缩回去继续看那本小破书,小破书是从她爹这营帐的哪个旮旯里无意中搜出来的,是本战争演义的故事,连书皮都没有,也不知叫什么名字。
实则燕七也并不是总这样清闲,击杀那达力是零容错的任务,即便是她也不敢托大,因此白天养精蓄锐,晚上则去外面练习,毕竟真正实施计划的时间,就是在晚上,只有在晚上,箭在空中飞行的九秒时间才不会轻易被城墙上巡视的蛮子察觉。
这过程中难度最高的一点是要在黑夜的背景下将鱼线串连起来,对此就连燕七也只能是完全靠手感和经验,好的一点是蛮子城墙上的巡逻兵在巡逻时总要点着火把,因此燕七可以将目标看得很清楚。
燕七一练就是一整晚,萧宸在旁边一看也是一整晚。
四秒九出十箭,萧宸哪怕有内功在身也做不到这样的快,他试过,要么出不了这么多箭,要么出箭快就失了准星。
她究竟是怎么练到这样的程度的?
“有的时候靠单纯的练习是练不成的,”燕七回答他的问题,“人的潜能往往是被逼出来的,如果现实逼得你不得不做到这个程度,你很可能就真的能做到这个程度。这么跟你说吧,我的箭技,一部分是练出来的,一部分就是被逼出来的。”
“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受到逼迫?”萧宸问。
“每个人和每个人都不一样吧,打个眼前的比方,这些兵们,原都是平民百姓,谁专门拜过师学过功夫?可真要和你拼起命来,未必不堪一击,一个不注意你说不定还会在他们身上失手,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的?也许是为了保家卫国,也许是为了减免家中赋税,还许是为了光宗耀祖,但若不是为出身、生活和现实所逼,谁愿意上战场?谁愿意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燕七道。
“你呢?”萧宸看着她,“是被什么所逼?”
“怎么说呢……世界和平,人民幸福吧。”燕七大义凛然貌。
“……”
接连几日,天气都很不错,白天夜里一片晴朗,夏季的风由东南而来,往西北而去,凑巧,蛮夷战地的位置,就在三军营盘的西北方。
天时有了,地利如何呢?
“蛮子阵地所建之处,叫做巴林,意为只有骑马才能翻越的山岭,”燕子忱在案上展开一张周边地区的手绘地形图给燕七讲解,“巴林这片地方地势复杂,多山多丘,说骑马能翻越,那还是夸大其词了,蛮子们利用山势代替城廓,东、西、北三面皆无法骑马接近,唯有面向我们这个方向的南面有一片略开阔平坦的夹道,蛮子的军队平时就是从这个方向骑马出入,频繁骚扰我朝边境,一旦他们龟缩不出,我方也是很难正面攻克对方的这片营地。巴林这片地方的地势,对我们这次的行动来说有利也有弊,弊端是我们得手后有很长一段路只能直线撤离,无法迂回甩开追兵,好处则是动手时可以利用夹道两边的山势隐藏身形,而不至于在接近时就被蛮子发现。”
“爹你对蛮子阵地外的这片路况可熟悉?”燕七问。
“这个还用得着你操心?”燕子忱笑,“你每晚练箭的时候你老子也每晚骑马摸去蛮子阵地前面熟悉路况去,保证闭着眼都能把你毫毛无损地带回来!”
“……就不能是‘毫发’?……”燕七忧郁,“那么据老大你来看,我们哪一天动手最符合科学发展规律和生理周期呢?”
她爹不懂啥叫科学发展规律和生理周期,只管抱着怀垂眸看着她:“你准备好了么?”
“报告将军,属下随时可以出发。”燕七道。
随时可以,猎杀那达力!
骁骑营的蒋参将,既不属姚立达一派,也不跟燕武两家过从亲密,这个人比较中庸也比较圆滑,在能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尽量不站队也不轻易得罪人,然而这一次燕武两家要死磕蛮夷军,虽未违背姚立达的军令,但多少也有跟姚立达对着干之嫌,三军若要一起行动,蒋参将等于是被迫站队到燕武两家这一边了,他若不肯参与燕武的计划呢,又怕得罪了这两家,对此蒋参将委实感到蛋疼,一个人坐在营帐里发愁。
这一次计划的具体步骤,燕子忱没有跟他多说,他只听闻燕家军里出了个二百五自告奋勇要去击杀那达力,燕子忱那混混头子居然还同意了——见过疯的,没见过这么疯的,击杀蛮夷阵地里的那达力?痴人说梦吗?偏燕二痞子还拉了武家那帮老粗们跟着一起疯,他老蒋若是不肯帮这一回,这实在是说不过去,可若要让他的兵都陪送在这帮疯子的疯狂举动上,他又觉得心疼……
怎么办啊卧槽!蒋参将头疼蛋也疼,闷在营帐里愁了一上午,突然想起来,那位元小国舅爷不是据说跟燕子忱的女儿认识吗?不如请他去做个说客,再通过燕子忱的女儿从中周旋一二?
反正先试试吧,不行就跟着疯呗,那还能咋样。
燕七正跟着她爹在营帐里凑在桌前吃午饭呢,就见营帐帘子一掀,大步跨进来一个元昶:“燕小胖!”这位身体底子就是壮,受了那样多的伤,在营帐里睡了几天就能起身四处乱闯了。
“啊,你来啦,身体……”燕七抓着馒头还没来得及咬呢。
“跟我来,我有话问你!”元昶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把拽起燕七就往外走。
“这是我爹……”燕七边介绍着边就被拽出了营帐。
桌案对面的她爹举着筷子摆着正吃饭的pose定格在原地,只头跟着闺女消失的方向慢慢转向了帐篷口:“……”
刚才是不是闯进来个野小子?
刚才那野小子是不是拉我闺女小手了?
刚才那野小子是不是没把老子我放眼里?
绿耳呢?!把老子的剥皮蚀骨骷髅耙拿来!
元昶一径将燕七拎到一块避人的沙岩后,低下肩来把一张挂着几道血痂的脸压在燕七脸的上方:“燕小胖,我听老蒋说有人要去暗袭那达力,是不是你?!”
“被你猜到了哈。”燕七道。
“废话!蛮子的阵地前面全是平地,白天的话根本无法接近,要怎么暗袭那达力?!所以只能晚上去,然而据说那个姓姚的总兵不许三军擅入蛮夷阵地,如果不想抗令的话,就只有在阵地外袭击,想要做到这一点,除了箭袭还能怎么袭?!这人出自你爹帐下,就是三军加在一起,又有哪个人的箭技能好得过你!所以这个要暗袭那达力的人不是你还能是谁!”元昶狠狠地瞪着她。
“唉呦你这么夸我我脸都红了。”燕七面瘫着大白脸道。
“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出手?”元昶直起身来一手撑着腰,腰上那刀捱得最重,前次因为乱动扯裂了伤口,被军医老扁下了回黑手,这回他可知道小心注意了,毕竟不能总这么伤着,他无比急切地盼着自己的伤赶紧好起来,好能把眼前这个小破胖子牢牢地守护住。
燕七:“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吧啦吧啦吧。”
元昶难掩眼中的震惊,就像每一个刚一听到这种前所未见的手法的人一样。他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这个变态小破胖良久良久,突然一下子咧嘴笑了起来:“你觉得没问题的话那就干吧!这种事估计世上也就只有你能干得出来了!”
“……什么话,好像我干的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样……”燕七道。
“你以为不是吗?!”元昶重新恶狠狠地瞪住她:一切会让你有生死之危的事都他娘的是罪大恶极知道吗?!
“好好好,你眼大你说了算。”燕七道。
“你有几分把握?”元昶问她。
“说十分的话会不会显得我太骄傲?”燕七道。
“少得瑟,”元昶嘴角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忍不住想要笑了,“谁驮你去?”
“我爹。”燕七道。
“他行不行啊?!还是我带你去好了!”元昶道。
“‘他’行不行你很快就能知道了。”一道声音淡淡地从沙岩上方传下来。
“喏,现在大家看到的上面这个人呢,就是我爹了……”燕七道。
……
击杀那达力的行动,就在今晚。
三军将士训练有素,白天还懒洋洋地徜徉于营盘间,夜幕拉黑立时便能进入战备状态。
铠甲穿戴完毕。
武器装配完毕。
骑兵队到位。
长兵队到位。
刀盾队到位。
弓箭手到位。
手弩队到位。
弩车队到位。
精英作战队到位。
所有人员集结完毕,开拔!
藉着夜色,三军将士向着即将展开最终生死大战的地方行进,黑黢黢的大军仿若暗潮汹涌,却是除了弩车与马蹄发出的轻微声音之外,竟几乎连一丝儿人声都不闻。
就在大军整队行进的时候,燕子忱父女俩两人一骑如同一缕夜风般正飞驰在通往蛮夷阵地的旷野上。
燕七在这一刻终于见识到了威震塞北的名将燕子忱的本事,论骑术之高,燕四少爷已是燕七所见过的佼佼者了,然而此刻跟燕子忱一比,却还仍似庭院玉枝之于大漠劲树,倒不是因为技术上的差距,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气魄,一种超脱了技术层面的东西。如果说坐在燕四少爷所驾驭的马上能感受出身下是匹好马的话,那么乘坐在燕子忱所驾驭的马上的感觉,则根本就像是在乘着风乘着云,乘着一条纵横天下的游龙!
既快又稳,如履平地,既野又灵,畅快淋漓。
燕七甚至在马上枕着她爹的背眯了一觉。
直到感觉到马速渐渐慢下来,睁眼向前一望,夜色下嶙峋的沙岩石山仿若兽骨鬼肌。
“快到了?”燕七问。
“嗯。”燕子忱让马换成寻常速度的步行,“先不急着近前,要等大军就位,估摸着还得再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寅初动手最好不过,那个时辰的人脑子基本就是木的,注意力下降,精神涣散,警惕性薄弱,最易得手。”
老爹的话绝对在理,燕七也是一点不急。
“能不能撑得住?”燕子忱偏过头来问。
这当然不是在问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不睡觉,而是在问她的心理承受力,这样高难度的任务,时间拖的越长对实施人的心理和精神的考验就越严酷。
“能。”燕七道。
“睡吧,到了时辰我叫你。”燕子忱反手在她背上拍了拍,继续让马不紧不慢地走着往蛮夷阵地的方向去。
在即将进入蛮夷阵地前沿那片山岩夹道的之处,燕子忱带着燕七下马,避在一处沙岩后坐等动手的时间到来,燕七则继续睡,枕着她爹的腿没几秒就着了,这令燕子忱也不得不叹服这丫头的大心脏。
睡梦中不知时间流逝,直到燕子忱的声音沉沉由耳孔传入:“时辰差不多了,丫头,起身。”看着燕七睁开眼,燕子忱才又道,“剩下的这段路,咱们牵马而行,你跟着我,如有意外,立刻上马往回走,不要留恋机会。”
“明白。”
燕子忱从怀里掏出四个棉花做的马蹄套子给马套上,如此走起路来就几乎没有了什么声音,父女俩牵着马谨慎地借着山岩的掩护向着蛮夷阵地的方向前行,渐渐地已能看到远远的城墙上燃着的灯火。
走至一处停下,燕子忱用再轻不过的声音在燕七耳边道:“这里目测距蛮子的城墙差不多有七百来步,感觉如何?”
真正到了实战的时候是没有办法精确测量距离的,只能靠目力和经验,但凡误差大上几米,很有可能就会影响到箭支的力量和射程。
燕七取下背上的弓,利用望远镜向着那厢城墙的方向瞄了一瞄,同样轻声作答:“没问题,这夹路上的过堂风也能帮上忙。”
“今日正是那达力亲自带人巡夜的日子,他的画像你已经看过了,与他本人有七八分像,况他既是上司,自是会走在兵士的前面,应该很容易辨别。他带人要沿着城墙一圈一圈的转,每转一圈都要花去不少时间,因此你没有可以错过的机会。别的——还有问题么?”燕子忱偏头看着自己的女儿。
“没有了。”燕七道。
燕子忱弯腰把马蹄上的套子解下来,方便一会儿撤离,为了减轻马匹的负重,父女俩都没有穿甲衣,一人一身轻衫,除了击杀那达力必须要用到的工具,其他所有多余的东西一概不带,而后燕子忱翻身上马,就立在燕七身边,探下身来将手盖在她的头顶:“准备好了么?”
最难的任务,最重的责任,一旦错过机会,三军人马便白做了准备,一旦击杀失败,就再也无从打破姚立达与蛮子之间协作的桥梁!
三军将士的一腔壮志,燕武两家的忍辱负重,无数个家庭的骨肉重聚——全部灌注在了这一击!
“准备好了,”燕七举起弓,望远镜里恰出现了画像上的那张脸,“我开始了啊。”
话音落时,箭已出手,这场惊天击杀竟就这样淡然地揭开了帷幕,燕子忱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盖在燕七脑袋上的手,鼓励打气的话半个字亦都未及出口,这个丫头竟就这么开始了,连热身准备都不用,连平复心境都无需,连检查武器都不必——抬弓就射,毫不犹豫!
一秒,两秒。
一箭,两箭,三箭……五箭。
燕子忱盯着燕七,她的动作与这几天练习时没有丝毫不同,仿佛这山一样的压力对她来说根本轻如羽毛,她的手依然稳如磐石,她的呼吸始终规律自然,她的动作永远流畅笃定。
三秒,四秒,五秒。
六箭,七箭,十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