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引……”
“哦,我忘了带出来,还在家放着。”
“快别闹,赶紧给我。”
“真要走?”
“……放心,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走吧。”
燕七收妥了路引,向着燕子恪挥手告别,他没有回应,只是骑在马上淡淡地看着,马车在官道上飞驰起来,送行的和上路的人渐离渐远,苍穹清寂,白云低垂,一群不知哪里飞来的野鸽儿振翅掠过枯冷的枝间,淡金色的阳光在眼前浮动着,令这天与地,显得如此寂寥。
第298章 旅途 开往春天的房车。
从东城门出来,先要沿着跃龙河往南行,行至窄处,有一条十数米宽的跨河大桥横跨东西两岸,由桥上过去,这才能够正式向东走,当朝在道路交通方面的建设十分地完善和精心,但凡“城”一级别的行政区域之间都有十分平坦通畅的官道相连,除了个别自然环境险要、以目前的人力和科技无法改造的地区,就譬如接近塞北的那一大片范围。
虽然距出正月还有十来天,可官道上早已是一片热闹,各行各业、各国各地的行旅来往穿流,开始为着新一年的生计而奔忙。
燕七三人的房车除了较为宽大之外,从外表上看来并没有很引人注意,毕竟这是一个格外开放外向的时代,民众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度非同一般,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和事都早已见怪不怪,更何况常年出门在外的行旅们更是见多识广,一路上又只顾奔着自己的目标前行,哪里在意别人怎么作妖。
三人的房车在平坦宽阔的官道上开得又稳又快,房车内部也是一派安逸,燕九少爷早便脱了鞋子,腿儿一蜷偎上榻去,背后靠着引枕,身上搭着毯子,手里捧上一本书,晒着穿透玻璃窗洒下来的初春的阳光,懒洋洋地边喝茶边看。
用来盛茶的杯子就是崔晞做的保温杯,车上还带了暖壶,壶底装了大块的吸铁石,就放在专门放壶的那块地板上,那块地板是铁皮面的,有效地防止马车颠簸时将壶晃倒。
崔晞和燕七坐在另外一边的榻上,两人也脱了鞋,盘膝对坐,榻上置着表面有凹槽和用来把保温杯卡住的圆洞的小几,凹槽内嵌着装有各色干果的果盒,两个人就这么着吃吃喝喝聊聊,一起偏着头透过玻璃车窗欣赏车外的风景。
车外是一望无际的大片的农田,没有高楼阻隔,没有工厂污染,只有无穷无尽的正在酥融的土地,和与之相接在地平线处的辽远蓝天。白云飞鸟,日光流金,初春的天与地无比空灵,这使得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格外鲜明干净,时而安静得听的见萌芽破土,时而热闹得仿佛一切生命都在舞臂欢呼,料峭春风一阵一阵地迎面而来,像是一格一格的电影胶片,把这条自在悠长的旅程渲染得清凛又明媚。
时近中午,五枝将车停在了路边一片沙石空地上,这个地方离京已经很远,然而距下一座城也有很长一段距离,午饭只能自己解决。
燕七和五枝齐动手,把炉子从车厢内搬下来,又从车底暗格中取了柴禾放进炉膛烧,五枝拉风箱,燕七架锅烧水,崔晞在旁边观看,燕九少爷在车上等投喂。
水烧开,燕七拿了只圆盒子出来,揭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十个被冻得结结实实的未煮过的饺子,这饺子是昨晚坐夏居小厨房包好的,专为了给燕七姐弟俩路上带,也只够吃上一顿的,包得太多放得久了也不新鲜。
燕七将饺子下锅,就在这荒郊野地里煮起午饭来,香味儿伴着滚滚的热气飘散在旷野里,蒸氲得脚下冷硬的砂石都似乎鲜软了几分。
饺子出锅,端进车去,小碟子里倒上醋,一人还有一碗热饺子汤。燕七叫五枝一起进车来吃,五枝却不肯,只在驾驶座上坐了,捧着一大碗饺子吃得热火朝天。
饱饱地吃过,饺子汤下肚几乎要喝出汗来,燕七下车收拾锅碗勺筷,五枝把炉子搬回车上,重新打马上路,却是不急着向前赶,只让马和骡子不紧不慢地走着,三个小主子坐着消食,透窗的阳光暖暖地晒着,渐渐地眼饧骨软起来,燕七爬上柜去,在自个儿的铺位躺下来,毛茸茸的毯子一裹,闭眼就进了梦乡。
燕九少爷和崔晞各居一榻,也或躺或卧地先后睡着了,五枝在驾驶座上裹着燕九少爷赏的厚厚的毡毯,怀里抱着燕七给的热热的汤婆子,眼皮儿也开始往下耷拉,嘴里还残留着香喷喷的牛肉大葱饺子馅儿的味道,于是时不时陷入的小梦里就不停地数着从身边过去的憨态可掬的牛,一头过去了,两头过去了,三头过去了……
燕七让尿憋醒的时候已经大约下午三点多钟的光景了,偏头往下一瞅,见崔晞正坐在榻上揉眼睛,也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朦胧样子,另一边的燕小九还在睡,只有在熟睡时这货才真正地像是个孩子,一脸的天真无邪。
燕七从上头下来,趿上毛拖鞋——这是让府里针线房做的,专用来在房车里穿,盘腿儿上炕什么的都很方便,崔晞和燕小九也都有。
从暗格里取出个很小巧的带盖儿的脸盆,倒了些水进去放在炉子上烧,然后开了车门示意五枝停车,换上在车外穿用的棉布鞋,下得车去走至车侧,位于底部的地方也有抽拉式收纳暗格,将暗格拉出来,里面放着用油布和支架做成的围障,另还有一把小铲儿。
燕七扛了围障拿上小铲儿,走到二三十米开外的地方把围障支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个移动厕所一般,进得厕所,拿小铲儿在沙土上铲出个坑来,然后蹲在上面如此这般,完毕后再把沙土填回去,怼平,围障一收,潇洒回往房车,做到不动声色。
男士们小解就简单多了,走得远点儿背身一站,只要燕七不偷看,一切都可以很从容。
回到车上,小盆里的水也烧得温了,端下来放到对面的梳洗架子上,将三块毛巾泡进去,再拎出来拧去水,递一块给崔晞,塞一块到熟睡中的燕小九手里,剩下一块自己摊平了糊在脸上,擦去困意,每一个毛孔里都浸润着热喷喷的水气,把毛巾晾回架子上,再在脸上涂一层香气淡雅的面脂,整个人就都精神起来。
燕九少爷梦里抓了一手热年糕,眉头一皱就给恶心醒了,睁眼看看手,才发现是他亲生的那位又在犯二,翻身坐起来,猫洗脸似的拿着毛巾慢慢擦,直到这巾子都有些凉了才随手丢给弟奴,起身伸了个懒腰,到门口换鞋,然后下车方便。
马车再次启程时不再慢条斯理,而是放蹄疾奔,燕七倒掉各人杯子里的残茶,用暖壶里的水重新泡了新茶,并且翻出一个备用的保温杯来,泡了同样的茶,递出去给了五枝。
窗外的景色渐渐有了变化,开始出现星散的农户院和寥落的白杨树,隔着大片的田地,远远地夹在天与地之间,看上去无比地安谧恬然。
“这样看着那些庄户,有时候会觉得很神奇,”燕七支着下巴,目光落在天际,“忍不住会想象那里面的人此刻正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是在发愁还是在欢喜,有着怎样的人生故事,偶尔还会生出想要融入他们的生活的欲望,去体会一种不同的境遇。”
这种念头前世不止一次地有,坐在高高山头的树上,眺望远方的万家灯火,常常流连于某一个窗口的某一盏温暖的灯,想象着灯下有那么一家人,正将热腾腾的饭菜上桌,粉底白格子的桌布,印有浅浅花纹的壁纸,小孩子装满课本的卡通书包,还有写字台上一家三口笑容灿烂的合影。
一个平凡简单的家,前一世没有,这一世,还是没有。
“你想去,我们就去。”崔晞微微笑着,“反正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反正我们自由自在。我们去那里,买下一套小院儿,穿粗布衣衫,做平头百姓,什么时候做腻了,什么时候我们再继续上路。”
“多好啊,”燕七叹息,“没有什么比自由自在更好的事了,不如我现在就给大伯写信,告诉他我再也不回去了吧。”
崔晞只管笑,燕九少爷在对面瞥过一记眼白来,她真敢这么写,那位就真敢立刻亲自追上来把她拎回去拴裤腰上。
结果他姐还真的说写就写,取了纸笔出来,认认真真地凑出几行字,写完了给大家念:“东游记第一天:田野,村庄,白杨树,旅途安稳,春光静好。小九说再也不想回去了,我严肃地批评了他。午饭煮了饺子吃,小九吃得最多,光吃不拉,怀疑是因为总懒在榻上不活动导致有便秘倾向的缘故。崔小四造的房车十分完美,睡在上铺格外舒服,一偏头就能看见他两人的睡姿,梦中神情一览无余。预计黄昏时能抵达京都以东的第一座城,准备就在那里把小九卖了换钱。”
燕九少爷:“……”
崔晞:“呵呵呵。”
第二页纸上燕七还画了亲笔画,田野,村庄,树,寥寥几笔,也没有什么韵味。
初春的黄昏来得很早,夕阳从燕七身后的方向照过来,落在与她相向而坐的崔晞的脸上,使得整个人显得温暖又柔和,面前杯子里热腾腾的水气朦胧了他毫无瑕疵的容颜,在他身旁的车窗外,远远近近大片的村庄正依依地冒着炊烟。
水气与烟气,为第一天的旅程做了一个温暖的收尾,马车驶入太微城时,三人谁也未曾发现,有那么几双眼睛,正在暗中注视着他们。
第299章 送行 送你一段路。
太微城做为距京都最近的一座城,仰息于首都的繁华昌盛,规模算得是第二大城了,街面上车水马龙,热闹程度也不遑多让。因距着京都极近,风物民俗并没有什么差别,燕七三人也不打算多逛,驱车进城后就直接去找宾馆开房。
五枝驾了车,穿街过巷,不往那轩昂奢华的酒楼去,却七拐八绕地专往安静的民宅区走。车里三个人谁也没管他,只忙着收拾重要的东西,燕七专门让燕府的针线房用既厚又结实的油布做了三只大大的登山包,还请崔晞家的工艺铺子里的手工匠人按照她提供的图纸用黄铜做了拉链缝在登山包上,包里有好几层收纳袋,最隐蔽的袋子里装着路引、银票、各种身份证明等最重要的东西,其他的袋子里则分装着住店时要用到的换洗的衣物、梳洗用物、日常用品等等东西,待需要住店时只要将这背包拿下车即可,其他的东西只能留在马车上,当朝的酒店管理也发展得挺先进,酒店里有专门的停车场和看守顾客们马车的保安人员,顾客将车停放妥当之后,还会有专门人员用纸笔记录下车内的用物,双方手上各持一份,以免发生丢失事件,届时顾客就可以照着单子向酒店进行索赔。
除了背包,燕七还将自己的弓和一部分箭支背上了身,收拾妥当时马车也渐渐停了下来,这才想起往外看看是到了哪里,却见下头一片小小的青石广场,正前方一带雪白围墙,乌漆大门上悬着一道匾,上书“武陵记”三字。
“小姐,少爷,崔少爷,到地方了。”五枝在马车门外恭声道,“此处是老爷安排的落脚处,老爷说这地方安静,可免受其他住客喧扰。”
“好啊,这地方看着就舒服。”燕七头一个钻出马车,跳下车后回身伸了手去扶燕九sama,然后是崔晞大大。
武陵记的伙计早在门内瞅见客人上门,匆匆地跑出来两个,一个引着燕七三人往门里走,一个带着五枝去停车场存车。
进了乌漆月洞门,迎面就是一面绿漆影壁,壁上用细细的白线勾着数竿修竹,旁边随意地写着一句: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绕过影壁,果见一带清溪蜿蜒向内延伸,而溪的两边,轰然有近百株的初开桃花夹路,令人几乎是立刻便在心内接上了后面的句子: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在这样一座繁华城中的民居区内居然有这样一处贴近自然的所在,不禁令人顿时感觉到了心旷神怡,虽然这“自然”也是穿凿雕饰出来的。
缘溪而行,便见桃林处东一屋西一宇,白墙灰瓦,黄昏的夕照下变成了白金与乌金,映着粉金的桃花,有种奇异梦幻般的美。
“这些都是小记供客人们下榻的房舍,”伙计颇有些自豪地给燕七三人介绍,“小记有单屋,有独院,也有供多人住宿的跨院和双层小楼,三位客官尽可随意挑选。”
“真不错啊,给我们个独院吧,清静些的。”燕七道。
“好嘞!您三位这边儿请!”伙计热情地在前引路,果然将三人带至了一处被桃花包围的精致小院,小院儿是四合式的,因着墙外皆是桃花,院内便别无花草,只在院子中间置了一口鱼缸,天气尚冷,里面并没有鱼,只有一缸清水和雨花石子,西南角处还有一口水井。
屋中有床有柜,有炕有桌,家具齐全,俨然像个普通百姓家,纵是在这里长住都不成问题,只要你能支付得起房钱。
燕七住了北面正房,燕九少爷和崔晞分居东西两厢,五枝随后进来,挑了南面倒座房紧挨着东南角院门的那一间。
这小院儿最新奇的地方在于这一排倒座房里居然设有厨房,客人要吃饭的时候,饭菜不是统一从武陵记的大厨房做好了端过来的,而是在饭前就由店家派了厨子过来,就现在这小院儿的伙房里做,如此饭菜一做好便可上桌,不必远远地从大厨房拎来,避免放凉。
引路的伙计见客人安顿下来,便笑着问可需要做晚饭,燕七点头,然后问他:“贵店有什么拿手菜吗?”既然是出来游历天下的,当然是要每到一处就要吃一处的特色美食才对。
伙计还未开口,五枝已是在旁边笑着答道:“老爷说武陵记的桃花鲑鱼最是美味,另还有葱椒鸭子热锅、野鸡酸菜丝、什锦豆腐、冬笋糟茭白和酿山药,再有一道栗子龙骨汤,皆可尝上一尝。”
“那就这些吧。”燕七道。
燕九少爷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五枝,这几样吃食能是那位随便说说的吗?这分明是安排好了的,六菜一汤,三荤三素,鸡鸭鱼肉,山珍家常,从养生到口味,面面俱到,样样精心,这心操得也是没谁了,出门在外隔山隔水都要管着三餐。
伙计应着去了,说立刻叫厨子带着食材过来做,燕七几人便各回各房,先洗把脸上尘,疏散疏散在车上窝了一天的筋骨,接着燕七就开始铺床,虽然这地方的被褥枕头看着也挺干净,但终究比不得那一世的消毒技术,燕七是该艰苦的时候能艰苦,可以讲究的时候也绝不客气,从背包里取出床单来,将褥子枕头一齐盖住,人就可以在上头睡觉了,再取出一条被罩来,把店家提供的被子套进去,也就可以盖了。
收拾完自己的床,弟奴燕七又去厢房给她弟收拾,然后再去敲崔晞的门,顺手帮那位也铺盖好,最后还得了崔晞老爷的赏——一个桃花编的小花冠。
戴着小花冠去正房用晚饭,燕子恪推荐的这几道菜确实味道一流,四个人六道菜,居然吃了个精光见底,五枝最后连汤都包圆儿了,那厨子还负责进屋来收拾餐具,最后把桌子一擦,沏上茶来,去了伙房烧洗澡水,烧好后便同众人打了个招呼道退离去。
五枝把院门落了锁,四下里一番检查,大家在睡前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其他几位认不认床燕七不知道,反正她是头一沾枕就睡了过去。
睡到自然醒,桃花纸窗外的天光却还未亮,燕七躺在床上听见外面五枝在开院门,是昨天那厨子拎着食材来做早饭了,院角的水井响起哗啦哗啦的汲水声,树上麻雀叫成一片。
好陌生的一个清晨。
燕七没急着起身,先在床上做了几组仰卧起坐并俯卧撑,而后扒着上头床栏做引体向上,直到外头渐渐亮起来,这才去净室梳洗,依旧做男装打扮,不必梳很繁琐的发式,使得梳妆时间大大缩短。
开了门出来,墙外桃花映着清晨的薄雾与朝阳的金彩将整个小院装饰得缤纷又耀眼,深深一个呼吸,清凉的空气卷夹着早饭的香味儿立刻浸透了肺腑,这鲜活的人间真是让燕七怎么体味都不会腻。
早饭也是五枝安排的,云片豆腐、苏油茄子、酱王瓜、卤虾油、竹节小馒头、麻仁栗子糕、粳米江豆粥和野鸡汤。厨子还夸五枝呢:“您一定是我们这儿的常客,昨天的晚饭和今儿这早饭,点的都是小店传承最久、最经得起反复嚼味的菜色。”
五枝哪管什么传承,主子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几个少爷小姐吃不了的最后全收他胃里了,这趟差使可真好,难怪四枝哭着喊着想跟着出来——这一路都是吃吃喝喝各种美食,四枝那吃货不眼气死才怪。
吃罢早饭,使唤大丫头燕七把三人房间的床单被罩都收了,五枝同店家核对了马车上的用物,补充了路上要用到的食水及生活用品,一行人便由武陵记出来,重新打马上路。
慢悠悠地行走在街上,透过车窗将太微城中的民生百态尽收眼中,有人忙碌有人悠闲,一座城就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出得太微城,马车重新驶上官道,同着其它的行旅一起奔往相同的方向,浩浩荡荡的一大队马车,在禾田夹径的官道上逶迤前行,像是一列精神抖擞的火车,欢快地冲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偶尔出现岔路,有的马车拐去了另外的方向,有的马车从另外的方向并进队伍,这列火车时而清减,时而壮大,一直都未停下它的脚步。
坐过火车的燕七对这样的情形倒未觉什么,反而是燕九少爷和崔晞对此都颇感稀奇,坐在车窗边向外看着,时不时有人超车过去,亦或与三人的车并排行一阵,车窗口也有人向着这边望,若是男人至多看上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若对面是女人,瞅见崔晞或是燕九少爷的脸,要么泼辣地继续一味猛看,要么就羞涩地躲到暗处改为偷瞧。
“你们两个不要搞事情啊,”燕七道,“招来劫色的我可保不住你们。”
燕九少爷白她一眼,目光重新落回手上的书本,崔晞笑吟吟地将窗上的纱帘拉住,轻柔的蝉翼纱丝毫不挡光,却能将车内的情形遮个朦胧。
“不成想这条线路如此热闹。”崔晞倚在靠枕上,长腿伸直,抻了个浅浅的懒腰。
燕七就在他脚头坐着,随手拽过条小小的毯子盖住他的腿和脚,手里还在用崔晞的小刀撬着核桃,说是撬,实则根本就是在切,这小刀锋利得吹发可断,将如此坚硬的核桃壳一切两半几乎毫不费力。
“时间的缘故吧,一开春儿百业待兴,南来北往的商旅正是要开始忙碌的时候。”燕七把核桃仁剥出来,往面前的两个碟子里各放一半,然后又去切下一个。
“可惜来不及弄出橡胶轮胎,”崔晞道,“否则我们的车应该还能更快些。”
“哪有那么容易,”燕七道,“一个真正能用得住的橡胶轮胎里面,除了橡胶还掺有许多其他的东西,据我所知好像还有炭黑、硫磺、滑石粉等等,这些材料的配比各占多少需要无数次的试验,没个几年功夫只怕下不来。”
“我身上就时间多。”崔晞笑。
“快,花些时间把这些干掉吧。”燕七把盛核桃的碟子放到他手边,另一只碟子放到燕九少爷榻上的小几上。
从太微城到下一座城之间,路途有些遥远,大约需要两天一夜的时间,在途中有一些零散的小型旅店,供行路的旅人打尖住宿。这类小旅馆的卫生环境委实不敢恭维,燕七三人决定就在房车上过夜,好在暗格里备有不怕放时间长的熏肉和油酥点心,路过旅馆时买上些干粮就足以对付这两天一夜。
抵达下一座城时,依旧由五枝带路去寻下榻处,几个人在城中消磨了两天,逛街购物,体验民风,顺带洗澡洗衣洗床罩被单——大型的旅店中都是有专门给客人洗衣的洗衣工的,把脏衣服丢过去,付些钱,第二天就能得到洗净并烘烤干的衣物床单了。
几人养饱精神再次上路,依旧继续往东行,临走前燕七没忘去鹰局给燕子恪发信,无非就是路上见闻和交待自己姐弟俩在外的情况。
再向东出发的时候,路上同行的旅人就已经没有多少了,路上的风景也有了新的变化,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农田或荒野,地势渐渐出现了起伏,向远看去,群山在望。
“浮烟山,昼行夜停,需走三日两夜。”燕九少爷慢吞吞地收起复制自燕子恪处的一份东部舆图。
好在一应食水炭及生活用品早已在上一站处补充齐整,马车不紧不慢地继续前行。
接近浮烟山时,官道前后目力所及之处已经没有了同行的旅人,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热门的去处,而值得称道的是这条官道虽然依着山势开始变得曲折蜿蜒,但路面还是依旧宽敞而平坦,燕七他们的房车如常行驶毫无压力。
山里的黄昏似乎比别处降临得要早,尚未生出新芽的树枝交错盘结在灰黄的天空,官道两侧嶙峋高耸的山石倾压在头顶,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逼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