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起见,两个人要同时开弓,于是便在滑轮上固定了两张箭靶,燕七射左边的,魏芳菲射右边的,滑轮从倾斜索道的高处滑向低处,每一次的速度及变化都大致相同,比试之前会先放三次空靶,好让两人观察并掌握动靶的滑行状态,三次后便要一起蒙上眼睛展开一箭定胜负的对决。
很快,三次滑靶观察完毕,两人一左一右站上靶道,便有综武队的女队员上来给分别给两人用巴掌宽的布绦蒙住眼,有人喝了一嗓子,两人便开始原地转圈,这个时候就冒出了一堆捣乱的,故意乱喊圈数以图混淆两人的自行计数,给燕七数数的都已经喊到三千七百六十一圈了。
旁观看热闹的心情总是轻松愉悦的,而场中正在进行对决的人此时此刻是怎么样一种心情,这个就无人得知了,人这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需要你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承担,面对得多了,人自然会成长,承担得多了,人自然会成熟,有一句常被人用到的形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听来轻松,可一夜之间长大的人,你无法想像ta曾在这“一夜”间面对过什么,承担过多少。
二十圈转毕,众人齐声高喝:“——一!——二!——三!”
“嗖——”
“嗖——”
两支利箭相继出手!
“嘣!”
“嘣!”
两块箭靶相继中箭!
“——嗬!”
“——哇!”
围观群众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然而有更多的人此刻却已惊讶到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十环——十环!——两个人——都是十环!”
众人找到了统一的频率,再一次齐声发出了更为高分贝的惊呼——“太不可思议了!”
太不可思议了!拉掉蒙眼巾子的魏芳菲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结果——这个燕七居然也射了十环?!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魏芳菲不信,她不相信这种技巧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别人可以做到!正常人练盲射的根本不多,一来并不实用,你眼睛又不瞎,没事蒙着眼睛射箭不是骚包是什么?二来不管是在朝内还是在民间,从来也没有将盲射做为一项正式的竞技项目过,练之无用。就算是她,最初也不过是为了彩衣娱亲才练起的盲射——她祖母爱看杂耍,她爹因着孝顺就索性买了个杂耍班子养在家里,杂耍班里有个专做盲射表演的姑娘,她祖母尤喜看这节目,她这一手技巧就是从小跟着那姑娘学的。
魏芳菲本就喜欢射箭,花了大把的功夫练习盲射,一是出于兴趣,二是为了孝顺,三是借以在聚会或表演上以此出风头博眼球,否则平常情况下谁会专门把这种技巧当成必备技艺苦练呢!
可——可这个胖子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家里也有个喜欢看盲射表演的祖母?难不成她也是为了出风头博眼球?难不成她也拜了一个会盲射的师父?
“平手!打了平手!加赛加赛!”众人情绪一下子被炸开了,大呼小叫地疯狂起哄。
魏芳菲原有的自信忽然动摇了,因为旁边这个胖子脸上的神情实在是太淡定了,淡定得好像刚才那一箭不过是她随意为之一般,根本不在话下似的!
——装逼!太装逼了!魏芳菲暴怒起来,为了掩饰自己动摇的信心。
“要加赛吗?”武玥快要开心翻了,从魏芳菲提出比赛规则后她就一直提着心吊着胆没敢大喘气,没想到她家燕老七居然这么给力!盲射都难不倒她,她这是要成精了啊!
“加赛!加赛!加赛!”众人节奏统一地喊在一起。
“……当然要加!”魏芳菲脸色暗沉地瞪着武玥。
“上一局是按你的要求赛的,那这一局就该按我们的要求赛了!”武玥可是不吃亏的。
“……随便!”魏芳菲的底气似显不足。
武玥忙和燕七道:“小七你来说,挑你最拿手的和她比!”
“只要是射箭,我都挺拿手啊……”燕七为难地道。
武玥:“……”这般得瑟真的可以吗?!
“那就还盲射吧。”燕七道,省事。
武玥:“……”你是不是傻!一个主动权在手的机会竟然就这么轻易丢掉了!
魏芳菲也没想到这个胖子居然能蠢到这个地步,正中对手下怀的事她干起来好像毫无压力啊!
“射靶盘既然不好分胜负,不如改成射别的,”胖子的话还未说完,“蒙起眼来射鸟吧。”
众人:“……”卧槽,射鸟?!地面儿太小盛不下你了是吧!你这么能咋不和鸟一起上天呢?!那鸟飞起来可不会是固定线路的,你蒙上眼睛知道它往哪儿飞啊?!
魏芳菲犹豫了,哪怕是她家里那位杂耍师父平时练的也不过是射靶盘而已,或者是线路相对固定的动靶,射鸟……这个太难了,除非是那些有内功修为可以听声辨位的功夫高手!
“怎么样,你敢不敢同我们小七比?”武玥追问。
魏芳菲在心里迅速地盘算,这个姓燕的胖子应该确实是不会功夫的,普通人想要盲射鸟,也许并不是不能做到,但肯定需要很长久地刻苦练习才行,这个小胖子是一年学生,年纪顶多十二三岁,又是官家小姐,家里大人再怎么不靠谱也不可能让个千金小姐自小天天练习蒙着眼睛射鸟,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练得出那样的技巧,她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也许是为了赌一把运气……
既然如此,大家就是站在同一起点上的,无所谓谁占了便宜,全凭赌运气,那就与她赌一把好了,纵是不小心运气差输掉,别人也只会说一句“运气不佳”而已,总比说你“技不如人”要好上许多吧?
这么一想,魏芳菲也就不犹豫了,冷声哼道:“你既是非要与我比运气,那就依你,毕竟运气这种东西,不是你我个人能掌控的。”
言外之意是想告诉围观众人,这胖子不敢与她实打实地比实力,只想靠运气这种不确定和无法操控的东西来赌机率,这方法实则并不光明磊落。
众人听出了她这话中之意,不由对燕七起了一阵嘘声。
“呵呵,你们没有听过那句话吗,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燕七面瘫着脸慢吞吞地道。
你踏马不会笑就别“呵呵”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嘛!众人恶寒地搓着胳膊。
有热情参与凑热闹的人飞快地奔去养鸟社拎了两笼子鸟来,才刚回到靶场就又被养鸟社的成员集体追杀过来把鸟抢了回去——麻痹你拎走的是一只就价值千金的蓝翅八色鸫造吗?!给你两笼麻雀拎上赶紧远远地滚!
麻雀:(╯°Д°)╯︵┻━┻
燕七与魏芳菲已蒙上眼睛并排站在了场中,这一回不必原地转圈,因为蒙眼射鸟本身的难度就已经相当高了。围观众人分列两旁,兴奋难抑地议论着即将开始的好戏,直到听见元昶撕裂着老鸭子嗓大吼了一声:“都闭嘴!安静!”这才齐刷刷地噤了声。
盲射活物,对听力也是一大考验,尽管对非专业人员来说可能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此刻整个靶场里都寂静无声,所有人摒息凝神地盯着场中准备对决的二人,唯能听得那两笼不明真相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准备——”有人自告奋勇充当放鸟者,手里一提笼门,“开!”
十数只麻雀拍着翅膀冲向半空,速度并不快,可架不住这种鸟个儿头小,能听得见声音未必就能射得中目标。
笼门甫开的一刹那,魏芳菲的箭已然出手——她很聪明,知道鸟冲出笼的时候基本都挤在一起,目标相对集中,此时出手能射中的机率很大,紧接着她便听见一片惊呼,呼声中有惊讶有赞叹,不由心中一喜,这证明她射中了!
而她旁边的胖子呢?胖子好像一直没有出箭,她没有听见她的弓响,还在犹豫吗?哼,蠢货!越犹豫越没有机会,等鸟飞上半空,肯定就会四散而去,到时候目标分散,能射中的机率更加渺茫!你输了!
第112章 强大 内心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魏芳菲得意地勾起唇角,然后就听见了旁边的弓弦响,但是……一声,两声,三声,这货在干什么?用弓弦弹棉花吗?嘣嘣嘣的……等等!她居然射了三箭?!无耻!说好只射一箭,凭什么她射三箭?!三箭里如果有一箭蒙对了射中了鸟,那能算成绩吗?!
魏芳菲恼得一把拽下蒙着自己眼睛的布,转头瞪向燕七:“你干什么!耍赖吗?!”
燕七收了弓,也拽下自己蒙眼的布,看了看面前的场地,道:“算是吧。”
——“算是吧”?!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魏芳菲狂怒得正要发作,却突听得莫名地沉寂了半天的围观群众此刻如梦初醒般地齐齐发出一声惊叫——“——全中!”
——全中!这小胖子一共射了三箭——三箭全中!每一支箭都射中了一只鸟!全中!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魏芳菲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场地上散落的四只鸟,每只鸟的身上都穿透着一支利箭,四支箭,一支红箭,三支黑箭,红箭是她的,黑箭,是燕七的。
射中一只鸟已是运气中的运气了,射中三只,而且只射出三支箭,箭无虚发,这样的命中率,难道还要用运气好来解释吗?
比试前魏芳菲还在暗示大家这燕七不敢同她比实力,想要靠运气赌胜,可,可眼前的结果又要怎么说?射中一只她可以说她是运气好,射中三只,她说她运气爆棚也没人会信啊!大家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有眼有分析力难道还看不出这才是人家真正的实力?!
这小胖子为什么要射三箭?还不就是为了要告诉她——这,就是我的实力。不是运气,是实力,纯实力。
魏芳菲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她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比起不愿相信自己的败北,她更无法接受的是对方的实力竟然高出自己这么多,那是一种无法迄及的高度,让她心生无力,让她万念俱灰!
武珽在围观的人群里略感同情地看着魏芳菲,他很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因为这种无力感,燕小七那家伙也曾毫不留情地赐予他过,甚至也曾让他生出过放弃射箭的念头……
这个燕小七,还真是个信心杀手,专门杀灭别人的信心与希望啊!
她可太狠了。
太冷酷了。
真无情。
魏芳菲感到很难堪,她没有想过自己会输。如今真的输了,而且还输得很惨,不但输得惨,她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这个比自己小的女人下跪认错……这一跪,她怕是再也没脸见人了……或者耍赖不跪?不……不行的,愿赌服输,毁诺不讲信义的人,比下跪丢人更遭人鄙视和排斥,那样的话她就真的再也无法在这个圈子里立足了。
跪也不是,赖也不是,魏芳菲进退两难。
众人的注意力还放在燕七刚才射中三只鸟的事情上,暂时没有人提起这一茬,可这并不代表大家会集体失忆,很快,很快他们就会想起这个来,他们会用看热闹的心情,用那副嘲笑的嘴脸来催促她,等着欣赏她丢人现眼的画面。
算了……跪就跪吧,大不了……大不了回去后一死了之,眼不见心不烦,今日之后任凭他们怎么嘲笑,反正她死了就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图个清净……
魏芳菲脸色灰败地看向燕七,艰难地迈了半步出来,膝盖微弯,慢慢地矮下身去,却忽听得面前这个小胖子开口说话:“你也射中了鸟,并没有输。”
魏芳菲一怔,止住了动作。对啊,她也射中了鸟,按规则来说,并没有输啊!可……这话小胖子说可以,她自己却无法自欺欺人,她实力确不如她,任谁都看得出来,她输了,这是事实。
“我们说好了一箭定胜负,你的第一箭和我的第一箭都射中了鸟,所以你没有输,”燕七道,“但是我射了三箭,每一箭都射中了鸟,我想这一点你大概做不到,所以虽然你没有输,可你的实力应该确实不如我,你没有异议吧?”
“你……你想怎样?”魏芳菲没有因燕七这句听来自大的话而再生恼怒,因为人家这话并不是在向她炫耀,而就仅仅是在阐述一个摆在面前的事实。
“我们进行这场比试的初衷,是为了证明谁的实力更高,更应做综武队的主力,”燕七道,“现在这样的结果我觉得挺好,你没有输,而我也证实了我的实力不需要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去搏一个主力位子,所以你无需下跪,但是以后也不要再传播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否则我会让你实打实地输一次,而且要比这一次惨得多。”
“……”魏芳菲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甚至找不到一种分明的情绪来定义自己此刻的心情。这个小胖子……怎么说,用了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既给了她颜面,又证明了人家自己的实力,她本应该对小胖子心生感激的,可,可这货后面那两句恐吓她的话实在是听来让人恼火不已,还感激她个屁啊!
武珽当然更懂得做人留一线的道理,所以尽管魏芳菲事前诋毁过他十二叔的声誉,眼前既然她已经丢了不大不小一回脸,就权当警告过她了,倘若她不肯罢休还要继续散布对他十二叔不利的谣言,那时就不等燕小七出手,他先就会狠狠地收拾她魏芳菲了。
武玥那里还不肯依,正要揪着让魏芳菲下跪认错的事叫嚷起来,被武珽拦住,低声和她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真若逼得她心生怨恨,那恨也全都在小七身上,小七这当事人都肯放她一马了,你还上赶着给她架什么仇恨?”
武玥想想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结了这么一个仇家的话,明里挑事不怕,就怕这人总想在背后阴你,千防万防也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大家进书院是来四平八稳地学习的,不是天天提心吊胆地防着被人暗算的。
“也罢,放她一马。”武玥哼道。
“呵呵。”武珽觉得自家这个傻妹子跟燕小七比起来还是太甜了些,燕小七那叫放人一马啊?是,表面上看来是给魏芳菲留了颜面,可内里呢,那货直接用实力把魏芳菲碾压成渣儿了,她没有弄弯魏芳菲的膝盖,可她却摧毁了魏芳菲的精神,搞不好魏芳菲从此以后就放弃射箭了也说不定。
一伙学生在这厢闹闹哄哄的时候,远远的另一端,武长戈抱臂而立,燕七的那三箭他一箭不落地看在了眼里,眼底便浮上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妖孽,必然是妖孽。
一个十二岁毫无内功修为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得到听声辨位盲射目标?
普通人要想做到这样的效果也不是不可能,但那需要苦练,不是一年两年,甚至不是十年八年,不仅要练箭法,还要练耳力,不仅需要一个特定的环境,还要有一颗古井不波的心。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到如此?!
——只能是妖孽!
武长戈眉尖微挑,眼底换上了玩味和好奇,这个妖孽,还能做到怎样的地步,是否逼一逼她,就能看到更让人惊讶的东西?
妖孽此刻并不知道自己正被别人琢磨着,收了弓箭准备回家转,武玥同武珽一起先走一步,其他众人看完了热闹亦作鸟兽散,靶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一个元昶站在那里发呆。
“对了,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燕七想起比试前他跟自己说的话。
元昶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燕小胖,你箭法到底跟谁学的,能不能实话告诉我?”
“我师父是位隐者,说了他的名讳你也不会知道,”燕七道,“并且他早已亡故,你见不到他的。”
元昶不肯罢休,走近前来逼问燕七:“你今年到底多大?”
“十二岁零三个多月。”燕七道。
“才十二岁,又没有修习过内功,怎么可能做得到听声辨位!”元昶也有着同武长戈一样的疑问,“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呢燕小胖!你是不是习过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