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时疫,到迅速出手,控制百姓出入,强制推行防疫治病。这短短数月,金光侯和升平公主在宁州招致的骂名,犹如排山倒海。乡亲们的唾沫星子,差点能把人淹死!
好端端的,不过闹个旱情,死了几个人,却怎么连婚丧嫁娶都不许办了?
就先帝驾崩那会子,皇上也只让民间禁了三个月,不许摆酒办喜事。
如今不仅连丧事都不许办,解禁也是遥遥无期。好些老人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百姓们自然不服。
可不管有多少压力,许惜颜和尉迟圭夫妻俩,硬是顶住了。
铁面无私,顶着无数谩骂,严格督促。
在扛过大家最初的不理解不支持不配合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病例出现,让百姓们开始意识到,人家两口子做的,才是对的,也是真心为他们好。
不许大家走亲访友,强逼他们不喝生水喝开水,还要填埋水洼,灭蚊杀蝇,都是为着阻止疫病传播。
知道老一辈人难以接受,许惜颜先命夫子们在宁州书馆,讲解给那些识字的年轻人和孩子们听。他们若是回去不能教给家人,也得考核。
至于老人家,若是做不到,就要克扣原本给他们的免费口粮。
其他人若做不到,全部记录在案。回头发现一次,到六十岁可以领取免费口粮时,就克扣一个月,绝不容情。
如此一来,虽然给许惜颜招致不少骂名,这也是避免官员难做,许惜颜主动要求挂名当了这个恶人,让官员们打着她的旗号去得罪人,但确实快速有效的控制住了局面。
再然后,当看见有些人实在不听话,结果害得全家染病,甚至重病垂死,开始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信服。
再不需要官府督促,就能自觉遵守,还相互监督,就防着有邻居亲友把病带回家。
但大家这般严谨防控,却还是有人不听话。
贺大人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走之前特意跟许惜颜说了一嘴。
“那上官家,本官定要参上一本!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没有这么做事的。”
上官家所处的广阳城,也是这回时病症较多的地方之一。
别处都能遵纪守法,老老实实照着官府指示,安守本份。偏偏上官家,仗着宫里有个娘娘,处处生事。
发现疫病没多久,因为怕死,在官府三令五申,不许囤积相关药材后,他家还是带头大肆采买,造成广阳百姓恐慌抢购。打得头破血流不说,还闹出好几起踩踏事件,死伤数条人命。
等官府好不容易维持住秩序,是尉迟圭亲自带兵前去,雷厉风行,抓了一批带头闹事的,下重手狠治,镇住了局面。
上官家又听说许惜颜这里研究出对症的方子和药材,又要求特殊待遇,先给他们发放备用。
还狮子大开口,要的数量极多。
许惜颜断然拒绝。
那些方子是治病救人的,且药材紧张,供病人的还不够呢,没病你一个好人吃什么吃?
可上官家非四处说许惜颜是挟私报复。
报复他们家,害得尉迟钦得了软脚瘟。
呵呵。
这件事贺大人都可以作证,无论是许惜颜还是尉迟圭,都从未当着外人的面提过半个字。起码他从来没听说这夫妻俩,还有尉迟家人说过。
偏偏如今上官家自己提了,他们都亲口说尉迟钦得的是软脚瘟,那大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上官穗数月前求出家,也完全可以理解了。
再然后,上官家也有人生了病。
是上官昭仪的祖父母。
可那两位老人,在上官昭仪生了六皇子后,成日被族人吹捧,喝酒吃肉。
还记得当年尉迟圭的祖母是怎么死的么?
得知孙子发达的喜信,平素贫苦惯了的人,突然吃起大鱼大肉,结果无福消受,才引发旧疾而死。
上官昭仪的祖父母,亦是如此。
偏偏上官家人不承认,非说是升平公主强行封禁,不许求医,才害死他们。
而后面老人要下葬,也是他们家人怂了,谁都不敢出头揽事,操办丧事。
如今这时局,官府也不让大操大办。就算是硬要操办,亲朋好友也怕染病,不会有太多人上门,肯定冷清。
重点,那就收不到礼金银子!
没有好处,又要担风险的事情,谁愿意来办?
可他们又怕不管,落个不孝的名声,才故意来怪许惜颜。
说什么全是升平公主说的,所有死人必须火化,还要放石灰埋葬,他家不想委屈了老人,才硬顶着没办丧事云云。
这不是歪曲事实,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许惜颜是要求对病死之人另行处置,但几时这般不近人情,要求所有人都如此了?
再说便许惜颜不说,从前乡下有人得了会过人,不太好的病,也是要烧了,放石灰埋葬的,连坑都挖得比寻常人更深。
这么理所当然,连乡下老农都知道的事,怎么如今许惜颜来做,就成了她特别狠心,特别过分了?
听说他家还给一个在外县求学的子弟,听说那也是个书呆子,去信去东西,让人进京告状去了。
贺大人知晓,几乎没给上官家气死!
如今宁州是个什么样儿,他们还不清楚么?
不说帮忙,还要上京告黑状,这也太自私了。
之前他是忙着赈灾,没工夫搭理这起子小人,如今得许惜颜提醒,那他真要回去写个奏折,跟皇上说道说道了。
只贺大人起身告辞了没一会儿,脚还没走出宁州书馆的门,却又被匆匆追出来的丫鬟,重请了回去。
一照面,就见许惜颜的身边,已经多了一只白鹰。
贺大人知道,这是升平公主养来传递消息的,可叫他来做什么?
许惜颜手上拿着一封信,面带疲备与深深无奈,却直言不讳。
“上官家人已经去到京城,把状告到御前。恐怕不日京城就有旨意传来,要如何应对,大人还需提前想个对策才是。”
什么?
他们家人还当真去告状了?皇上居然信了?
贺大人眼前一黑,气得差点再度晕厥过去。
他们好不容易才收拾出如今的向好局面,要是再给上官家,或是哪里来的搅屎棍一通胡搅蛮缠,让疫病再度爆发。远的不说,就今年春耕,可如何是好?
不行,
这绝对不行!
京城。
元宵节就这么热热闹闹,又冷冷清清的过了。
说热热闹闹,是因为皇上还是按旧例,上城楼与民同乐了,太子殿下也将准备好的节目献上。
不是靡费钱财的歌舞表演,而是遴选了一批京城普通人家的孩童,俱是六岁至十二岁左右,启蒙读书没几年,每人都提着一盏自家手工糊的小花灯,在城楼下摆成一个大圆灯笼模样,请各位贵人点单。
童声朗朗,稚气未脱。
背诵诗文,背诵经书。
当然这个不白点,得给钱。
给的钱就是捐助的义款,给朝廷赈灾。
给钱多的,不时还能随着指挥,变幻出国泰民安,太平如意等等祝福的话语,十分的吉祥喜庆。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好极了。
连成帝看了,都无可指摘。
能让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到御前表演一次,得是他们这一生多大的荣耀?就连他们家中的父母亲戚邻居,都是与有荣焉。
就算实在八竿子打不着,知道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令所有的京城百姓备受鼓舞。
于是,都不等动员,城楼下的那些百姓们,就主动捐款了。就算不是有钱人,穷人家扔出三五个铜板,不也是他们的一份心意?
而普通百姓都这般出力,那些有钱人家,官宦名门又怎好落后?
人都是有同理心的。
在一个善良友好的氛围里,就连原本小气的人,都愿意大方一回。
眼看着善款装满了一筐又一筐,比预计的多出数倍,还有好多妇人摘下金银钗环掷来,成帝在城楼上深施一礼,谢过全城百姓,又命人将所有钱财,不拘多少,一定要登记清楚,妥当收起,用到实处。
回头还要公诸天下,得让百姓知道这笔钱用到了哪里,帮助了什么人。
随后那些宗室皇亲又献上花灯,捐助善款,就更显得场面热闹了。
可是想想之前还差点错怪了儿子,成帝高兴之余,心里又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心中清楚,儿子这么做,也是替他这个父皇收拢民心呢。
别看今儿这事,是太子殿下做的,听说主意还是皇孙殿下出的,灵感来自于金光侯为升平公主某次祝寿。但百姓们多半会记住的,还是今日表演时,站在城楼上的天子。
成帝眼角往旁边一瞟,还能看到与他一同站在城楼上的颜皇后。
却跟皇上隔得远远的,客客气气,相敬如宾,除了在臣民前装装样子,旁的一句话也不多话,一个眼神也没多瞟。
这是皇后还在生气哪。
故此在外人眼中看来的热热闹闹,但在成帝心中,却是冷冷清清,怪没意思的。
唉,也是他自找的。
吵架时说了重话,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
今儿这种活动,是皇后娘娘必须出席,她才来的。但皇上既然说了在事情未查清前再不见她,那颜皇后就绝不再多看他一眼。
皇上心生悔意,想求和了。
可求和总也得有个借口吧?拿什么事儿过去说一说呢?
发愁了两日,机会来了。
皇孙主动送上来门的。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帝后失和,虽自家人明白就是件小事,可拖得时间长了,也伤感情不是?
平日里看皇祖父处理政事,还挺英明果决,怎么反倒不会哄皇祖母了呢?
不管多大年纪,什么身份,媳妇都是要哄的。
虽然还没哄到媳妇,但处于热烈追求阶段的皇孙殿下,已经锻炼出铜皮铁骨,自认为很可以给皇祖父支招了。
所以,他就兴冲冲的拎着个风筝过来了。
“……这不是春风正盛么?孙儿想着,皇祖父也去放放风筝,去去晦气,多好的事儿呀。您瞧,这可是特意给您扎的大龙风筝,多威武,多霸气?”
是挺威武霸气。
可臭小子让皇祖父这一把年纪,跑去放风筝?
“朕看你是功课太少,得去醒醒神了!”
“不不不!”皇孙殿下赶紧凑近过去,压低了声音,“孙儿让絮儿姑娘帮忙看过天象了,她姨母教的,说是这两天都刮东南风,咱们去御花园假山上的小方亭那儿去放,这风筝一准儿能落进皇祖母的宫里。”
呃?
落进皇后的宫里?
成帝皱眉想了想,从地形上看,还真是如此。
那,就去试试。
成帝拉下脸,故作一副全是你这熊孩子缠着朕,朕实在没法子的模样,“看你一片孝心可嘉,朕就赏你个脸,出去走走吧。”
于是,爷孙俩就去了。
自然是孙子放,爷爷看。
毕竟,要皇上亲手放风筝,还是太有失体统了。不过指导一下笨手笨脚的皇孙子,还是很可以的。
因此事不好给太多人瞧见,所以来的只有爷孙俩,也没人帮个忙。
于是七歪八扭,费了好大力气,好不容易将风筝放起来之后,虽然随着东南风,果然飘向皇后寝宫方向,可爷孙俩却万万没料到另一件事。
这大龙风筝因为太过威武,太过霸气,个头巨大的它,呼啦啦一下子就飞过头了!
“你快把它收回来,收回来一点!”
“风太大,收不住啊。”
看孙子吃力的抓着风筝绳索,都忙活出了一头的汗,成帝急得忍不住到底出手帮忙了。
祖孙俩好不容易把风筝拽回来一点,却因没配合好,风筝线忽地断了。
嗖地一声,那只大龙风筝就跟脱困的笼中鸟似的,高高飞上天际,嘲笑的看着地上傻了眼的祖孙俩。打了个转就越飞越远,很快成了个小黑点,彻底消失不见。
这下可怎么办?
皇孙殿下傻了眼。
风筝都没了,还怎么上门去?
倒是皇上想想,清咳两声,背着手道,“看这方向,是往皇后宫中去的吧?行了行了,别苦着脸了,都多大的人了,丢个风筝还哭鼻子么?朕帮你去问问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