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那一眼,郭怀看到了柏昭出现在他的眼前。
虽然是一张倒着的脸,但在他的明净乌黑的瞳仁里,映出的确实是自己的容颜。
郭怀,就笑了。
却又嫌弃起自己来。
这脸也太脏了,真是没法看。
可一向白白净净的柏小少爷,脸也脏得没法看了,跟他一模一样。
这样脏兮兮的柏昭,让郭怀突然就很想干一件早就想干的事。
在他第一次把这位娇气白嫩的小少爷从雪窝子里捞出来的时候,就好想干的事。
他想伸手摸摸他的头,扒开他的头发,看看那两个旋。
就跟许惜颜,跟柏二太太一样,柏昭头上,也有柏家人的两个旋。
郭怀早想看看了。
可惜,他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大概,自己是要死了吧?
可人到临死,怎么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郭怀自嘲的笑笑,陷入一片黑甜的梦里。
如果死亡就是这样,倒也挺好。
他太累了,真的想要歇歇了。
可耳朵里,却清晰无比的听到柏昭的大喊,“郭怀!我告诉你……”
他要说什么?
郭怀听不清了。
他想告诉自己什么?
会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郭怀突然,又有点不想死了。
……
晕晕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似乎是个很长很长的梦,却又好象只有短短一瞬。
当郭怀终于费力的重又睁开酸涩疲惫的眼睛,盯着屋顶看了半天,赫然发现是个很熟悉的所在。
这是,是鹅儿堡!
“你醒了?郭怀,郭怀你是醒了吗?你是清醒的吗?”
沙哑的嗓音传来,郭怀再度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却显然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又脏又瘦。
好好的一个小少爷,怎么搞成这副叫化子模样?
郭怀想笑,就开个玩笑,“你……你是谁呀?”
不想柏昭一下就哭了,眼泪劈里啪啦落在他脸上,“你,郭怀你真的摔坏脑子了?都怪我,没能早点赶回来……”
他哭得情真意切,撕心裂肺。
郭怀又悔又急,想抬手,却发现怎么也不听使唤,而且头疼得要命。
“我,我骗你的……柏昭,少爷,你很好,来得很快……求你别哭了……”
可柏昭听他这么说,却放声大哭,越发伤心。
郭怀真急了。
拼命想挣扎着起身,忽地意识到什么不对。
再往右看,他的一条胳膊,没了。
定了定神,郭怀总算想起来了。
当时为救那个小兵,他冲上去砍了敌军的马腿,救下同袍性命,却也替他挨了一刀。然后因为剧痛,都来不及反应,只看了柏昭一眼,就晕了过去。
等柏昭哭过这阵子,终于抽噎着冷静下来,郭怀反而笑着安慰他。
“没事,真的。能拣回一条命,我已经很知足了。”
“在我们老郭家,断手断脚的多了去了。我一个叔爷,两条腿都被马蹄踩断了。还有个伯伯,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出去说,连子孙根都被伤到了……”
“我不过少了条胳膊,真没事……”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柏昭又哭了。
最后郭怀无话可说,只得瞎扯,“只恨不能报仇雪恨。我不是指那些伤我的人,是挑起战事的人。他是皇子,就算回了京城,顶多圈禁反省。要不了几年,又能出来蹦跶。想起我这条胳膊,还有那么多士兵,真心不值得!”
柏昭不哭了。
哽咽着告诉他,“他蹦跶不了了,他死了。”
什么?
郭怀意外了。
三皇子,死了?
皇上会这么大方,赐死自己的亲生儿子给边关将士们出气?
不能吧!
柏昭红着眼睛告诉他,“你已经昏迷十几天了,除了右胳膊没了,还摔着头了。大夫不敢挪动,故此一直将你安置在鹅儿堡。亏得这些军医早前去寿城时,跟胡太医学了些本事,才将你救了回来。”
“本来,我是要去给你报仇的。”
“后来接到宁州来信,说三皇子,被寿城百姓齐齐打死了,几乎捶成肉泥……好多官员和士兵也摁了血手印,说他们也有动手。”
他的声音小了些,“是阿颜,捅的第一刀。”
郭怀愣了愣,随即大吼,“我也要联名,摁手印,老子还有左手!”
杀得痛快,杀得大快人心!
那混账东西,就该是这么个死法。
柏昭眼里,忽地带了几分笑意,“嗯,你摁了。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帮你摁上的,我也摁了。咱们甘州,所有官员和军中将领都摁了。好些士兵也要摁,我们没许。小兵蛋子,万一有事,就别牵连他们了。”
好,
哈哈哈哈真好!
郭怀报了断臂之仇,放声大笑,“痛快,着实痛快!那升平郡主呢?”
三皇子是该死。
千刀万剐都不足惜,但这事要不是许惜颜带头,没人敢的。
她肯定还是要背责任。
“如今边关局势已稳,她上京请罪去了,应该不会有大事。只是皇上,好象病了……”
郭怀眼神一变,这里头可有太多东西值得细品了。
柏昭给他端来汤药,“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接下来还好多事呢。”
郭怀懂。
皇上有事,郭家无论如何,是只能,也必须站在大皇子这边的。
万一真有事,那就是变天的大事了。
别说他断了一条胳膊,就连他家断了两条腿的叔爷,伤了子孙根的伯伯,爬也是要爬起来拼命的。
一张嘴,把满满一碗苦药,一饮而尽。
然后再看柏昭,郭怀忽地笑了,“少爷现在,也会照顾人了。”
柏昭认真问他,“那少爷是能放心交付后背的同袍么?”
“能。”
郭怀答得斩钉截铁。
柏昭能够及时赶回来,就已经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将士了。
虽然那天最后还是郭家得到消息,赶来支援才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要不是有柏昭及时赶到,他们一定会全军覆没。
放下药碗,柏昭伸手,突然摸了摸他的头。
郭怀一头雾水,“你拿我当小孩么?”
柏昭不说话,只将他仅存的左手拉了起来,放在自己头上,拆开了发髻。
郭怀一怔,随即心跳如擂鼓。
男人的头,跟女人的脚一样,是不能随便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