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压死人的寂静里,段猛轻声回报,“郡主,依您的吩咐,腿都打折了。”
许惜颜在马车里淡淡嗯了一声,“去吧。”
“是。”
段猛应下,命侍卫们一人捞上一两个,搭在马屁股后头,跟拖死狗似的,疾驰向两州的交界处。
虞希上前,望着那瘦小男子,一脸嫌弃,“郡主,此人要如何处置?不如交给田大人审……”
有什么好审的?
许惜颜眸光轻挑,远远的,有个苍老声音传来。
“郡主饶命,贵人饶命啊!”
背着包袱,原本已经打包回家的钱策,扶着个老太太,满脚雪泥的匆匆赶来。
尉迟均抬眼一看,认识!
这不是那日他送去买药的老太太么?
因跟她多搭过几句话,注意到这老太太眉毛上长了颗黑痣,人也算明理和善。
如今这老太太一来,跪地就哭了。
“全是我这儿子不争气,给抓进大牢要砍头,才害得孩子他爹鬼迷心窍,帮人作恶……如今害死自己不说,还要闯祸。求郡主原谅,贵人原谅啊!”
哗,
满场哗然。
大家想到很多可能,却万万没想到这种可能。
此时,仁济堂的掌柜已经接到消息,也带着伙计匆匆赶来了。
“那药不可能抓错!这是我们的账本,每日进出流水皆有记录。不信可以去我们店里验货,不可能作假!”
伙计更是义愤,“那日的药是我经手,我记得清清楚楚。抓的就是五加皮,不是香加皮。尉迟三公子还特意问了好几遍,我可以用全家性命对天立誓,绝对不可能抓错。”
“不是你们抓错了药,是我家老头子自己换的!”
老太太哭着,大声承认了,“我连生了三个女儿,才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打小就给他爹惯坏了。他犯了错,活该受罚,偏偏他爹总是惯着……郡主不要钱,给这么多穷人看病。害这样的好人,会被天打雷劈的。可没人听我的呀,不听我的呀……”
老太太捶着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可那又如何?
明白过来的百姓们,忿忿不平。
“既知道害人不对,还来害人,那就是明知故犯!”
“你说你家老头子惯坏孩子,可你这个当娘的,怎就不能管管?”
“如今闯了大祸,才找人求饶。你又有什么脸,来求这个饶?”
……
许惜颜轻轻敲了敲车窗,尉迟均会意上前。
“他们诬陷的是你,三弟你打算如何处置?”
尉迟均之前是很生气的,可如今看着老太太,被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数落得头都抬不起来,佝偻着腰的模样,天大的怨气都消下去了。
“二嫂,我要说,就这么算了,你会不会怪我?”
他不是不生气,而是觉得,跟这种人计较也没什么意思。
反正真相已经大白,百姓们都看到究竟。
这家人犯的错,不如就交给官府去处置吧。
许惜颜勾起一抹赞赏,“三弟心胸宽宏,是件极好的事。那就这样吧。”
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蝼蚁,许惜颜既没兴趣听她家的悲惨故事,也不想做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说来他们一家,会落得如今这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全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
每一个人都不无辜。
但让许惜颜意外的是,钱策怎么又回来了?
钱策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他本是不抱指望走了的,但他这人天生就是个热心肠,闲不住。
虽然许惜颜没有许他一个前程,但她在宁城寿城做的每一件事,都实实在在赢得了百姓,还有钱策的尊敬。
后来在回乡的路上,偶然遇到这个老太太,追赶着儿子前来。生怕他闯下大祸,丢了性命。钱策一听是想要抹黑升平郡主,忙又调头回来帮忙了。
这会子看来,自己好象是热心过了头,又白跑一趟。
任谁也没想到,或是不敢想象,升平郡主竟然这么霸气。
说打人就打人,实在是——痛快之极!
许惜颜得知他回来的理由,也没多说,只请钱策到家中小住一日,有信请他带去济州。
这是顺手之事,钱策正点头应下,忽地听得车中的郡主,又淡淡说了句,“正好钱秀才,也去见见我二伯。”
咣当!
钱策愣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天降大饼。
升平郡主的二伯,那是宁州同知,许润许大人啊。
叫他去拜见许润,不正是引荐之意?
钱策,激动得手都开始发抖,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甚至舌头都开始打结,说不出一句完整道谢的话。
只那方才还义正辞严,要主持公道的江廉呢?
早摸着墙角,悄没声息的捂着脸溜了。
不是许惜颜没发现,只是懒得跟跳蚤般的小人物计较而已。
而江廉也清晰的认识到,这位郡主要是想对付他,真是一根小手指头,就能把他碾得死死的。
皇亲国戚,以为只是说着玩玩的么?
就算许惜颜打折了那伙人的腿,又能怎样?
皇上还能为了这些小人物,处罚自己外孙女?
如今事情明摆着,就是有人栽赃陷害呀。
她堂堂一个郡主,被这些庶民欺上头来,还不能出口气了?
所以江廉溜了,也完全不敢再有告状的心思。
他生平两回见识到皇权。
第一回,是将他从风光无限的御史台,给直接打发到了这苦寒的边关。
那时他还敢有怨恨,有不平。
可这一回,许惜颜让他见识到真正的皇权,不仅能把他从天上打到地底下,还能打折他的腿,打断他的骨头,打断他的筋!
当贵族撕下温文尔雅的面具时,就是这么暴力而直接。
跟她讲理,呵呵,你配么?
江廉腿没断,但他心里,那根脊梁已经断了。
在场的人,也被升平郡主的雷霆手段震慑到了。
可此时的田巩,却一反平素老好人的模样,坚定表示了支持。
“郡主打得极好!”
“就是要给这起子刁民一个教训,否则真当侯爷和郡主年少仁厚,个个都想欺上来不成?”
这话说得大伙儿悚然一惊,全都明白过来了。
君子畏德,小人畏威。
如果不是因为金光侯和升平郡主自打来了宁州,一路做善事,区区几个百姓,怎敢随意冒犯?
就算背后有人指使,不也瞧着他们年轻和善,以为闹不出大事么?
却是忘了,他们原本一个是凶名远播的鬼将军,一个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岂是一介草民能随随便便就诬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