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府。
柏二太太送走颜家祖孙,便随儿子去探视孙女了。
亲眼见着许惜颜容貌无损,她总算安下心来。
只是再看一旁的成安公主,她素来就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神色怪异。
那担忧、焦急与同情,几乎明晃晃写在脸上。
柏二太太就奇怪了,这是怎么了?
许观海也一头雾水。
许惜颜命人退下,将那只木匣子往前推了推,一双微微上挑的明眸,略显复杂。
许观海只觉莫名,上前一瞧,原是虎威大将军送来的。
这小子竟敢给她女儿私递书信?
哪来的狗胆!
许探花还没来得及发火,先瞧见匣子里一只乌漆麻黑,不甚起眼的簪子。
也不象很贵重的样子,可上手一掂,顿觉不对。
特别沉。
不知是铁是铜,还是什么金属打制,试着往那木匣子上一戳,竟如戳豆腐般,给戳了个对穿!
也不知是尉迟圭从哪缴获来的神兵利器,送来献宝了。
许观海顿时不满了。
“我也给阿颜你订了一把小匕首,老贵呢,拿我最爱的一张美人图换的!”
那日,许惜颜靠一只藏在枕头底下的小簪子,救了自己一命。
她爹,和这位尉迟将军倒是心有灵犀,都想送她一个更好的。
但如今被人抢了先,让当爹的怎么忍?
许惜颜果断将簪子收走,制止了她爹的歪楼。
将匣子底下,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翻到其中被人有意无意折过的那一页,推到他和柏二太太跟前。
“乾……他,他这写的什么鬼?”
字迹太潦草,还是讲周易八卦的东西,显不是正经书。
许观海原还想吐槽几句,但柏二太太的脸色,忽地微变。
“他,他这上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惜颜没说话,只是又递给柏二太太一封信。
上头龙飞凤舞,依旧是大将军的手笔。
跟情书八竿子打不着,只是一封普通的问候书信。
因为许惜颜执笔,代他母亲萧氏写了来信,所以大将军也客客气气,向人表示了几句感谢。
然后大概是无话可说,为了凑字数,他又顺手写了一段行军途中的闲话。
“……说来前儿带领士兵翻山,无意遇见一株老柏树,长得那叫一个大啊,刚学了一个词儿,叫接天蔽日。士兵不识,原想劈了当柴烧。给卫校尉骂了一顿,说这般老柏树,是可以入药,解毒驱虫的。只生在那样破烂地方,本将军只觉得,就应了那句话,杀鸡焉用牛刀!”
许观海,不说话了。
只看着母亲,满脸担忧。
而柏二太太手都有些发抖了,再看那本破书上,恰好落了滴浓墨,指着一句卦词。
“归妹。”
这个卦象引申起来很复杂,有许多解释。
但最浅显的,便是出嫁女儿,返家省亲之意。
而柏二太太的亲爹,柏老太爷,正是一个著名的八卦周易,观星占卜爱好者。
他虽不爱当官,却有一个侠客梦。
年轻时也曾仗剑游历四方,匡扶人间不平事。还协助官府,缉拿过不少匪徒。
后朝廷嘉奖,原要许官的。
只他自知性格不适合,谢绝了。
然后跟尉迟海一般,同样得了个六品骁骑尉的虚职。
但与尉迟海这种靠孙子荫封不同,柏老太爷凭自己功劳,还多得了一块令牌。
代行沂州佥事。
这官职说虚也虚,但在特殊情况下,譬如武将战死,他也是能领兵打仗的。
若是倒退二十年,柏二太太想都不想,就敢肯定自家老爹,会去上阵杀敌。
这两年因战乱波及,她早写了书信给沂州娘家,叫他们别送年礼,只回个家书报平安就好。
柏老太爷却仍是精挑细选了女儿最喜欢的几样土仪,托人辗转送来。又在信中大骂贼寇作乱,朝廷不给力。大有年轻十岁,就要披挂上阵,亲自杀贼的冲动。
柏二太太回信苦劝,也亏得后来尉迟圭异军突起,渐渐稳住局势,老爷子才不闹腾了。
认真说起来,柏二太太倒是感谢尉迟圭的。
只如今那战火,虽没打到她老家,却也打到了沂州境内。
老爷子热血上头,看不过眼,是真有可能,跑去参与军事的。
可他如今都快八十的人了,难道官府的人也允许?
家里的哥哥侄儿们,难道就没拦住?
柏二太太再一细想,还真拦不住。
她上头三个哥哥,一个赛一个稳重。可老爷子最偏疼的,却是她这个小闺女。
自从母亲过世,她又不在家,老爷子犯起倔来,谁拦得住?
一时间,柏二太太是心急如焚。
叩叩。
门被轻轻敲响,来的是公主府的管事太监。
因主子吩咐,打听了即刻来报,所以他半点不敢耽搁的赶来了。
“回主子的话,奴才没敢惊动人,只进宫悄悄找大皇子,打听了一番。如今沂州一带,确实战况不好,贼寇猖獗,连沂州守备都战死了。但大皇子叫公主不必担心,说尉迟将军已经给皇上紧急调派了过去,平叛是早晚的事。
且乱的是沂渝两州交界山林,各大市镇,倒是安然无恙。这儿是大皇子送郡主的伤药,还说回头再送些珍珠燕窝来,给郡主吃了养颜。”
这些后话,都无人关心了。
柏二太太只听得前头,就身形微晃,如遭雷击。
沂州守备战死,那她爹,柏老太爷这个代行佥事,必然是去领兵打仗了!
一杯滚烫的热茶,递到她的手里,却正好温暖了柏二太太冰凉的双手,也镇住了她慌乱的心神。
少女看着她,眸光真诚,“祖母若不放心,我代您回去瞧瞧。”
她语气淡然,却比什么安慰都奏效。
这个孙女,从不说好听的,却是会做。
哪怕明知要冒着生命危险。
柏二太太感动得眼泪几欲落下,却还是说了句,“不行。”
“不行!”
跟她同时说出口的,还有成安公主。
不安的看一眼婆婆,成安公主着急辩解,“我,我不是不知道娘的担心。只是,只是会不会太危险了?再说,就,就一棵老柏树,能说是柏家人么?”
能。
如果不是得到确凿的消息,尉迟圭何至于兜这么大个圈子,遮遮掩掩给他家递信?
这般泄露军情,可是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