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观海,头皮一麻,真心怕了。
在回程马车上,强烈的求生欲,让许探花越发做小伏低,务必求得女儿心软。日后若是有错,也放他一马。
而跟着颜大太太追来的颜真,心中却是忐忑难安。
那丫头究竟有没有事?
如果有,自己要如何补救?
大不了,大不了也在脸上划一刀赔她算了。
反正她也不打算嫁人。
可是,再摸摸自己的脸,颜真依然有些害怕。
就算没许惜颜好看,谁又愿意做丑女?
到时世人更得说,肯定是颜五姑娘脸上有疤,才嫁不出去!
这一路纠结,简直快把一个好端端的洒脱少女,愁出几根皱纹来。
等到了许府,在大门口恰遇着成安公主了。
想是得了消息,一双眼睛早哭得又红又肿。比起平日里的飞扬跋扈,倒多了几分可怜。
成安公主不认得颜真,却认得颜大太太。
此刻见着人,又是心虚,又夹杂着对女儿的担忧,忽地全都化成泪水,再次滚滚而落。
“我,我知道……我得罪过你家……可,可你们有事冲着我来,别欺负我女儿呀……呜呜……”
不管她平日里再任性,此刻也只是个为了孩子担心的母亲。
颜真,更羞愧了。
突然也意识到,她们对许惜颜的孤立与仇恨,真的就理所当然吗?
许惜颜伤害过谁,又欺负过谁?
难道就因为她投了这个胎,就活该被乱棒打死?
她们这些看客,说来又凭的什么?
还是柏二太太发了话,“这还在大门口呢,哭哭啼啼象什么样子?再说二丫头也未必有事,还不快进去!”
成安公主对这位婆婆,历来也是又敬又畏。
此刻被她一训,顿时拿帕子捂着脸,抽抽噎噎,委委屈屈的进去了。
柏二太太方请颜家祖孙进门。
此时安顿好女儿的许观海,亲自迎了出来。
“方才回来细瞧,幸好并无大事。请伯母到母亲那儿暂坐,五姑娘随我去见见小女可好?她有话想跟你说。”
颜大太太听到这儿,心里就安稳了一半。
还有心情见颜真说话,肯定没事。
所以颜大太太道,“既然来了府上,我还是先去给太夫人请安吧。对了,你家大姑娘呢?说来你家这些孩子,我都快认不得了。”
柏二太太听她要见许桐,就知道许惜颜已经请动人了。
心中一暖的同时,又有些歉意。
许惜颜虽然是个冷冷清清,不爱说话的孩子,却着实是个懂事能干的,还言出必行。
且为了完成任务,都不惜受伤了。不管伤得重不重,都能看到她的这份心意。
所以柏二太太也不要许观海作陪,“你把五丫头送过去,也瞧着你媳妇些,回头我来看她。”
哎哟。
许观海不妨亲娘居然会主动关心起女儿和媳妇,说真的,就为了这句话,许惜颜这一跤,就摔得挺值。
许观海恭敬不如从命,乖巧倜傥,领着颜真走了。
可这架式,哪象给女儿探病?
颜真一头雾水的跟着人走了,待进了许惜颜的院子,她大吃了一惊。
倒不完全是震惊于许惜颜脸上,压根就没有半点伤痕。
做戏需做全套,却不可把人当傻子。
尤其颜真这种确实比一般女孩聪明,也更爱较真的人。
所以许惜颜一回来就洗干净了手脸,换了干净衣裳,甚至亲手泡了壶茶,于茶香袅袅中待客。
颜真这般世家贵女,也不会震惊于小院奢华。
让颜真震惊的,是屋子里的书。
顶天立地的书柜,塞得满满当当,甚至比她房中更多。
且看那些书籍,并不是摆来装装样子,而是认真在看的。
这让原本自诩为京城闺秀中,第一读书人的颜真,确实受到了莫大的触动。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颜真不觉,肃然起敬了。
还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惺惺相惜。
“今日之事,抱歉了。”
许惜颜伸手,露出缠着白布,裹了伤药的洁白皓腕。
颜真怔了怔,“是不是我祖母……”
她又不傻,细想想就觉出不妥了。
许惜颜跟她又没仇,若有意抹黑她的名声,何不让人误会是她推倒的?她也确实踩了许惜颜的披帛。
可她早就当众澄清,不关她的事。
那为什么要以自身犯险,吓她一回?
许惜颜没有解释,只递给她一杯茶,“这世上有许多事,真相重要吗?重要的是,旁人愿意去相信什么。”
“我无意劝姐姐什么,毕竟这是你的一生,谁都不能替你而活。只我以为,若不能彻底超脱,倒不如做个俗人,喜乐富足过一生。不辜负自己,亦不辜负家族亲人,为已所累。”
“说来人生匆匆,譬如朝露,韶华易逝,青春难再。姐姐聪慧,想必更加明白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道理。临到白发苍苍,寿终正寝,所求也唯有’不后悔’三字而已。”
颜真,顿悟。
她一直以为,自己嫁不嫁,都是自己的事情。
但世人不会这么认为。
只要她还活着,终其一生,都得背负世人对她和整个家族的种种猜测。
她如果不能去一个一个解释,到头来,就会弄得谣言满天飞。
她可以不在乎,但亲人们呢?
她们能不能受得住这些指指点点,有形无形的伤害?
到了那个时候,她还能自私的说不关自己的事,是亲人们不够强大,不够洒脱?
今天,许惜颜不过是说了几句风凉话,就把她刺得险些怒发冲冠。
显然,她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强大与洒脱。
若再坚持下去,当她将来受到更多更严重的伤害时,还能做到无动于衷,不后悔?
颜真,动摇了。
再看眼前这个容颜轶丽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
她万万没想到,这世上最懂她,最能明白她的,居然是这个“仇家”之女。
有心再跟许惜颜说几句,可她微行一礼,却是要送客了。
少女态度真诚,眼神明澈,“我说姐姐琴技,不如父亲妾室,当真不是嘲讽。姐姐回去向家中长辈打听我家旧事,便知道了。父亲,送姐姐去太夫人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