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即便顾苑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顾苑定定的看着她,眼前的白寻音明眸皓齿,即便折腾了一晚上苍白憔悴,也是荆钗布麻不掩天姿国色的程度。
这样一个女孩,被男生趋之若鹜的追求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之前顾苑就怀疑喻落吟是因为‘早恋’才行为反常,现在算是证实了自己的推断。
她理解青春期蠢蠢欲动的少年会被美丽的女孩吸引这件事,但理解,并不代表能接受——尤其是顾苑现在觉得喻落吟已经因此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情了。
她沉声问:“小姑娘,我想知道你是不是那个让喻落吟放弃澜大保送名额的女孩?”
澜大的保送名额?
白寻音倏的抬起头:“什么?他放弃澜大的保送名额?”
“没错,听起来很荒唐对吧。”顾苑轻轻的苦笑一声,平静道:“你如果看过我很多讲座,起码是一个喜欢物理的孩子,能学好物理的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都知道人可以有七情六欲,贪嗔痴恨爱恶欲在正常不过,可一旦因为这些东西耽误了正经事,那就和愚蠢的动物没什么分别了。”
顾苑字字珠玑,而如她所言,白寻音是个聪明人,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顾院长。”白寻音深吸一口气,勉强扬起一抹体面的微笑:“其实喻落吟想考澜大,我会劝说他接受这个保送名额的。”
“他现在受了伤,医生说膝盖要一个月才能恢复正常,赶不上保送期了。”顾苑笑了笑,看起来却无所谓的样子:“小姑娘,这个时候你大概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了吧,如果我说想让你们保持距离……”
“我明白的。”白寻音打断她,直感觉太阳穴处一抽一抽的疼,勉强平静的说:“顾院长,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能不能等到高考结束后?”
顾苑一愣:“什么?”
“顾院长,我不想耽误高考,也不想让喻落吟心态受影响耽误高考,就像您说的,他已经错过了一个保送名额不是么?”白寻音笑了笑,眼神怔怔的看着病床上睡着的喻落吟。
他头上缠着纱布,脸上贴着创口贴,精致的就像一个落入凡间受尽磨难的‘小王子’,就是有点坏。
白寻音一瞬间心里千转百回,就像顾苑说的,人有七情六欲,贪嗔痴恨爱恶欲。
这几种情绪,喻落吟通通赠予过她。
其中‘恨’和‘爱’是最多的。
白寻音甚至感激他——让她在高三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知道了什么叫贪念,万念俱灰,又从中体会到了极致的欢愉和绝境逢生的喜不自胜。
刺激,太刺激了。
喻落吟给予过她初恋的甜蜜,现如今她不在是‘小哑巴’了甚至也是拜他所赐,所以白寻音不想让他在高考前夕分心,落榜西山。
她心中有自己的衡量。
“顾院长。”白寻音眼睛眨也不眨,轻轻的说:“高考结束后,我们会尘归尘,土归土。”
而余下的两个多月,就当是繁华落幕前最后的‘私心’吧。
七情六欲中有‘贪’,人人皆有私心。
“你……”顾苑看着女孩平静精致的侧脸,一向强硬冷漠的心中难得有了一丝‘意外’的感官,她怔怔的问:“你说真的?”
“真的。”白寻音笑笑:“我不会纠缠他的,您放心。”
之前在救护车上答应喻落吟是情况所致,他磨人的厉害,但白寻音心里并没有打算因为这件事跟他重归于好什么的。
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早就不单单是因为一个‘赌约’而置气了。
可是无论如何,白寻音都想跟他在相处一段时间——喻落吟对她没有欺骗隐瞒,纯粹的一段时间。只不过这次……轮到她骗他了。
“顾院长。”白寻音回头,微笑着看着顾苑:“谢谢您让我认识了您。”
可能‘偶像滤镜’就是需要被打碎的,还好,她碎的比较早。
第38章 痛
早晨六点, 喻落吟睫毛一颤,意识是在浑身的骨肉疼痛中逐渐恢复,随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的。
像是被车在身上碾了一圈, 从头到脚无一不疼,还未睁开眼睛, 喻落吟额头便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报应, 谋事在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疼痛反而刺激了清醒,喻落吟唇角翘起一抹嘲意明显的微笑。
他半睁开眼睛, 修长的手指摸到手机, 果不其然上面有十几个来自周新随的来电。
喻落吟一掀眼皮,拨了回去。
“喻落吟!你他妈死了啊?”对面似乎是没睡觉, 秒接,一向漠然的周新随难得气急的破口大骂:“你不接电话是……”
喻落吟冷静的打断了他:“人抓住了么?”
“废话,你特么叫我守着两辆车在吉光区商厦楼外面等,就抓三个人还能抓不到?”周新随见他还能说话总算松了口气, 凉凉的讽刺:“喻哥, 您这招别给自己弄伤了, 还有两个多月就考试了……”
“没什么大问题。”喻落吟动了动肩胛骨, 因为撕扯的疼眉头轻蹙, 但听到周新随那边没出岔子还是宽了宽心。
穿着病号服的少年眉目寒凉,轻飘飘的说:“抓住了就好, 他们进了局子……就别想再出来。”
他有的是办法让柳一疤那几个人在监狱里面求生不得,就凭他们骂白寻音那些话, 就凭他们是让他的小姑娘失声的罪魁祸首。
喻落吟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手机边缘,眼睛懒洋洋的冷。
“你说的轻松, 喻落吟, 你自己不也利用了这次事件, 利用了柳一疤这几个垃圾么?”周新随忍不住出言讽刺:“喻哥,你胆子真大,你就不怕白寻音知道了更恨你啊。”
昨天周新随晚上十一点多做完了卷子,突兀之中收到了喻落吟一条‘带着你们家两辆车保镖,去吉光区商厦楼区等着,抓三个狗。’的时候,压根一头雾水。
但等到柳一疤他们仓惶的逃走被他们捉住,警察和救护车随之而来的时候,周新随才从断断续续的内容中拼凑了整个事件经过。
他开始惊愕,差点想跟着跑到医院。
但仔细一想,周新随就想明白喻落吟在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了。
周新随知道喻落吟一直想得到白寻音的原谅,因此用了不少方法,甚至去调查她的过去,和他自己曾经的心理医生交流……周新随甚至看到喻落吟在偷偷看跟创伤后应激障碍有关的书,例如《创伤与复原》、《治愈之道》等等。
陆野他们还曾经调侃喻落吟看这些书是为了想当装逼的心理学家,后者笑了笑,状似漫不经心的说:“心理学家有什么不好?我还想当pstd治疗专家呢。”
此时此刻,周新随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寻音是那个ptsd创伤者,他想把她治好,让她恢复声音。
而能让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恢复的几个治疗,其中一个就是‘场景还原刺激’,周新随突然就知道喻落吟干了什么了。
他显然是刻意引导着那几个追债人,引导着白寻音去了当年创伤发生的地点,用那几个追债人偏激的手段和自己的身体当赌注,赌这个方法会对白寻音有效。
有没有效周新随暂时不知道,但他知道喻落吟这么一顿折腾可是进了医院。
而他如果是白寻音,知道自己这么被算计……如果恢复了声音倒还好,否则真是要气死。
“不破不立,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是在赌。”喻落吟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手指拨弄着旁边床头柜上的时钟:“万一她原谅我了呢?”
昨天小姑娘已经明显心软,他感觉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而且就算白寻音知道所有的真相不原谅他……喻落吟也没什么后悔的,白寻音能说话了就是最好的结局。
挂了电话,喻落吟刚刚微微支起的身子平躺下,太阳穴钝疼的脑子放空。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七点半左右的时间病房门被敲响,喻落吟半睁开眼睛,看到推门进来的是他父亲旁边的贴身助理陈煜。
喻远最近在隔壁省出差他是知道的……看来昨天晚上顾苑来过了?
只不过自己麻醉药一打人事不省,什么都不知道。
陈煜扶着喻落吟到病房内自带的洗手间,伺候着他洗漱完又把买来的早饭堆砌到他面前时,才字斟句酌的说出顾苑的安排。
“喻少,夫人给您安排了一个护工,二十四小时贴身照料知道您出院,您看看……”
“不用了。”哪知道喻落吟吃了两口粥,淡淡的打断他:“我下午就出院。”
“下午?”陈煜吓了一跳,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劝说:“喻少,您膝盖骨裂了,医生说需要拄拐,还得吊水一周呢。”
“吊水中午来就行。”喻落吟咬了口面包,声音有些含糊:“高三学生,哪来的那么多时间耽搁。”
陈煜犹豫:“可是夫人……”
“这事儿不用知会她,她忙。”喻落吟打断他,淡淡的道:“昨天我妈几点过来的?”
陈煜的脑子就像个指南针,指哪儿转哪儿,闻言就被分散了注意力毫不犹豫的道:“差不多一点钟左右了。”
喻落吟眉梢一顿,试探的问:“就她自己?”
“是啊。”陈煜想着他兵荒马乱赶过来的时候看到顾苑独自在病房外站着,就忍不住道:“喻少,夫人还是很关心您的。”
喻落吟没说话,黑眸微垂,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那看来昨天晚上他妈妈没有碰到白寻音了,小姑娘是几点走的?
这么一想,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顾苑什么德行喻落吟在了解不过,不碰上最好。
中午的时候陈煜跑出去给他买吃的,喻落吟特意点名要‘锦盛’家的佛跳墙,距离这家医院足足跨越了大半个城。
陈煜没得办法,只能早早的就去买,临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他不在医院喻落吟不要轻易下地,否则怕膝盖不好什么什么的——喻落吟知道他是怕自己出了什么事,他没办法和他妈交代。
等陈煜走后,喻落吟靠在床头忍着给白寻音打个电话的冲动,修长的手指心不在焉的把玩着一个苹果。
医院病房里堆着好几个果篮,也不知道都是谁送过来的,按理说他半夜进的医院,在没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短短几个小时……只能说关系网铺的太广,一举一动像是掌握在有心人眼皮子底下一样。
可这就是他的‘现状’。
柳一疤他们要的十几万对于他来说就是个随手都能拿出来的零花钱,价值甚至赶不上他昨天随便扔在道边那个空运过来的自行车。
但自己为什么没有给钱呢?
说到底还是如周新随所言,他本质就是个自私的人。
从几天前习惯性的跟在白寻音身后骑车护送她回家,在阿郡胡同寂静的巷子里听到柳一疤那两个流氓威胁她和他母亲的一席话,喻落吟愤懑之余,也飞快的意识到了这是个绝妙的‘机会’。
他咨询过陆莹很多次,也看了不少相关的书籍,几乎所有关于ptsd治疗的书籍上都写过‘场景还原’这个方法。
虽然对当事人是二次伤害,虽然过程需要承担不少风险……但活着的人能恢复正常最重要。
喻落吟是个极端的理智主义者,分的清‘再受一次刺激’和‘恢复声音’二者哪个更重哪个更轻。
所以在那天晚上看到白寻音从巷子里跑出来,满手的血,身后的男人,喻落吟顷刻间脑子里便有了一个想法,甚至是思考几天的想法。
他要利用柳一疤这两个人,甚至于利用他自己,去刺激白寻音。
他刻意不用钱解决这件事,刻意把追债人往吉光区领……实际上过程中不是不心虚的,那个时候对于自己的安全,喻落吟反倒不那么在意了。
现在回忆起来,这个办法可能是太极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