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他怔怔的看着她, 刚刚被扼住的咽喉嘶哑,平日里低沉清冽的声音难听的厉害:“你能说话了。”
白寻音愣住。
“你能说话了。”喻落吟嘴角翘了翘, 伤痕累累的脸上只一双眼睛亮的惊人,他不顾越来越冰冷的身体机能, 声音嘶哑微弱的又重复了一遍:“你能说话了, 我可真开心。”
白寻音感觉整个人像是经历了古代那种‘点穴’外加五脏六腑的‘走火入魔’, 只能呆呆的跪在原地。
她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搞不清楚失声了两年多的自己怎么就突然能说话了,甚至她刚刚还没意识到,就好像她从未哑巴过一样……
然而喻落吟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却不能任由她无止尽的思考,他在流血。
“音音。”他修长的大手抓住她冰凉的手指,力道不重却有种让人无法挣脱的感觉,喻落吟固执的看着她:“再说一句话给我听。”
他想要确认着什么一样。
白寻音强迫自己理智回笼,看着地上刚刚不知道?挨了多少棍子受了多严重伤的少年,她手指微微发抖。
少女的声音柔和而清冷,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哭过还是太久没说话,微微有些喑哑——
“我叫救护车。”
半夜十二点,警车,救护车接踵而至。
白寻音很多年后还仍然记得这个午夜——她经历过最兵荒马乱,最意外之喜,也是最无形之中改变很多人命运的一个午夜。
救护车上,医生护士撕开了喻落吟的校服,用便携的仪器给他检查着身上的伤处——却出乎意料的受到了阻碍。
来自当事人的阻碍,喻落吟死死的拉着旁边陪护的白寻音的手不放。
甚至在后者忍无可忍的要起身时,跌跌撞撞的非要下去简易病床,一条伤腿丝丝拉拉疼的厉害,使得喻落吟万分狼狈的跪在了救护车上,少女脚下。
白寻音一愣,下意识的就要弯身扶他,却被少年紧紧的拉住了手。
“音音,原谅我一次。”喻落吟似乎要打定主意在自己半死不活的凄惨时候卖惨,他惯常的斯文清隽荡然无存,被头顶救护灯晃着的狭长黑眸水光潋滟:“你原谅我之前骗你好不好?我以后真的不会了。”
白寻音在一群无语懵逼的医护人员的注视下,就被这家伙跪地求原谅,一时之间头脑发白的僵在了原地。
直到喻落吟修长的身子受不了的晃了下。
“好,都好。”白寻音大梦初醒一般的回了神,她似乎还不那么适应说话,清冷的声音一急就有些吞音:“你快回去...病床,让医生检查。”
喻落吟乖乖的躺回去,唇角噙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只是仍旧拉着白寻音的手不放,两只冰冷的手都有些攥热了。
“小伙子,你这都骨裂了,还想着哄女朋友啊?”医生微微用力的按了下喻落吟的膝盖,看着少年倔强的闷哼一声却不叫出声,只额角出了一层隐隐的冷汗,便又是佩服又是有些无奈:“还挺有刚劲儿——不是,你们高中生谈恋爱就算了,大半夜还打架斗殴?这伤的可不轻啊?”
“医生,很严重么?”白寻音有些紧张的抬起头来,刚刚被泪洗过的双眼水光潋滟,在头顶明晃晃的灯光照映下显的无辜又脆弱。
少女声线清冷,口音却软糯,一口轻微鼻音闷哼的吴侬软语,听的人心里泛痒。
医生轻哼一声:“有点呢。”
说着,手下继续在喻落吟身上按压着检查伤势,动作干脆利落。
可躺在病床上的单薄少年,校服里面的衬衫也都是斑驳血迹,让人看着就……觉得疼。
白寻音清晰的察觉到医生每按一下,喻落吟握着她的手就不自觉的紧一下,便不由得心脏收缩,下意识的阻止:“可不可以轻点?”
“音音。”喻落吟咬牙忍着疼,还能有兴致跟她插科打诨的开玩笑,一双被汗浸过微微发刺的双眼眯起,盯着白寻音不放:“我不会死了吧?”
……
已经检查完都是皮肉伤的医生就静静的看着他装逼。
“不会的。”然而白寻音完全不懂医学这方面的事情,光是看着喻落吟表面伤痕累累的模样就觉得惨,忙摇着头:“你不会死的。”
她另一只没被喻落吟拉住的手垂在身侧,不自觉的握在一起,指甲快把掌心都抠破了。
“可我浑身都觉得疼。”喻落吟清隽的眉头蹙起,趁着现在兵荒马乱白寻音头脑嗡嗡作响的时候,铆足了劲儿的卖惨:“音音,我们……我们能不能和好?”
白寻音一愣,随后她察觉到这儿是什么时间地点,周围医生护士和跟着做笔录的警察戏谑的眼神,不由得耳根绯红。
她轻声细语的说:“等回头再说行么?”
“不行,我现在就想知道答案,万一我非死即残了呢?”喻落吟不依不饶,眼巴巴的扭头看着她,一双黑眸闪着期翼的光,看起来好不可怜:“你就当哄我了行么?”
白寻音手心不知道是被他拽的还是被逼迫的,直感觉灼热到开始出汗。
喻落吟炽热的眼神让她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他因为自己伤痕累累,却还孩子气的等着一个所谓的‘答案’延误治疗……
白寻音只得胡乱的点了点头,莫名其妙的妥协了下来。
只是心里像是被塞了个马蜂窝,乱糟糟的蜇人。
其实喻落吟也知道白寻音是为了让他好好治疗在敷衍他,可即便这样,他也暂时性的心满意足了。
少年脑子里紧绷着的神经猛然泄了劲儿,才后知后觉的感知到身上被拳打脚踢的疼痛,他混沌的黑眸微微眯起,想尽量睁眼看着白寻音,看的更清楚些……但还是熬不住的偏头晕了过去。
“这小子还真是个痴情种,能挺到这个时候才晕过去。”旁边围观的医生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我可是早就给他打了一针杜冷丁了。”
白寻音微怔,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直到救护车到了医院,喻落吟的病床被推进了急诊,他死死拉着白寻音的修长手指才被人硬是掰开。
后者微微活动了下指关节,直感觉手这一路快被他攥麻了。
“白同学,今天太晚了,你明天可以再去警局接受一趟调查么?”随行跟着的女警察刚刚问了白寻音一路,到了医院门口在将将做好一个简短的笔录,她客气的微笑:“因为这个自称柳一疤的人之前也有案底,他半年前在隔壁省涉及一起金钱诈骗案,估计这次回来威胁你要钱是狗急跳墙了。”
“可以。”白寻音点了点头,轻声说:“我会过去的。”
和女警察分开,她就连忙跟上刚刚医生的方向。
*
病房外,白寻音隔着玻璃窗,怔怔的看着已经包扎完毕被人换上病号服躺在床上的喻落吟,脑子里想着医生刚刚说的话——
“全身软组织挫伤,但不算太严重,没有伤及内脏,也没骨折,最严重的是膝盖的骨裂,可能接下来一个月得拄拐了。”
“你们是高三生?上学倒是不耽误的,就是一周之内得找时间来医院点滴消炎。”
“主要是高考前遇到这样的事情,最好疏导一下不要让心理受到影响。”
……
白寻音感觉全身无力,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微微的叹了口气。
她身上还穿着单薄的校服,外套早就不知道在刚刚的奔跑过程中丢到哪里去了,手上沾着的都是喻落吟身上黏腻腻的血,她一直没来得及去洗。
现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白寻音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角落里的洗手间,满室清冷寂静中只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陪着她。
水流冲过纤细白皙的手,白寻音麻木的感受着冰凉的触感,洗了许久。
直到校服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白寻音才回神想起刚刚心惊肉跳的两个小时里,她一直没机会给季慧颖打个电话,想必妈妈要着急死了。
白寻音忙擦净了手拿出手机,果不其然屏幕上闪烁着‘妈妈’两个字。
她匆忙的接起电话。
“音音!你去哪儿了?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啊?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电话对面季慧颖的声音都焦急到有些火烧火燎的沙哑了,她一刻不停的说着:“音音,我刚刚马上就要报警了,你有没有事啊?赶紧给我微信回一条……”
“妈妈。”白寻音绷不住开口,看着自己手心里的血迹轻声说:“我没事。”
“没事?你……”季慧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话说到一半才顿住,再开口时,白寻音清晰的听到了她嗓子破音:“音音!你能说话了?你怎么能说话了?你现在在哪儿?你快点再说一句话给妈妈听!”
一连串的问题让白寻音简直无法招架,可母亲鲜明的欢悦和喜极而泣的声音,却是今天晚上唯一值得慰藉的事情了。
人长大才会发现,让身边的人开心比自己本身开心还要珍贵。
“妈,说来话长。”医院里不好大声,白寻音小手拢着手机收音:“我一会儿回去跟你说。”
她怕在电话里提到高利贷,提到刚刚的事情会把她妈妈吓的睡不着觉。
正应付季慧颖的时候,白寻音听到寂静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伴随的还有一道女声讲电话的声音:“我已经来医院了,你不用赶回来,放心继续出差,刚刚我见了落吟的主治医,他说没什么大事……”
听起来像是喻落吟家人,只是这声音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白寻音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她对着电话小声说了句‘过一会儿我就回家’后挂断,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结果白寻音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医院看到自己的‘偶像’——身着一身黑色套装的顾苑突兀的出现在了医院,就站在自己刚刚的位置上,透过玻璃窗看着喻落吟。
她眉头紧蹙,妆容齐整精致的脸上是压不住的担忧和烦躁,手指不住的重复敲击着手机背面。
顾苑……是喻落吟的什么人?
要说这也是第二次见到顾苑了,但白寻音还是手脚僵硬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过去。
顾苑像是察觉到了这安静的走廊除了她还有人在,偏过头就正好和白寻音澄澈的双眸对了个正着。
女人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可很快,这份惊诧在触及到白寻音身上校服的斑驳血迹后就变成了一丝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个时间地点场景,校服上的血迹和刚刚听到助理调查的信息,眼前这个女孩是谁就一点都不难猜了。
顾苑美眸扫了白寻音一圈,声音淡淡的问:“你就是白寻音吧?”
长辈问话自然是不能沉默,白寻音走过去点了点头,有些局促的轻声道:“顾…顾院长,您好。”
顾苑细致的柳眉一挑:“你认识我?”
“认、认识的。”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般都是最狂热的‘追星族’,可白寻音从来不追星,顾苑算是唯一一个在学术上令她有所崇拜的人,说是一部分前进的目标和动力也不为过。
要是说她见到顾苑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尤其现在还察觉到了顾苑和喻落吟有关系以后。
“顾院长,您前几年在报刊上发表的‘广义相对论学术研究’很精彩。”白寻音手指不自觉的抓住衣服下摆,轻声细语:“我有很多您的讲座视频,自然是认识的。”
顾苑沉默,完全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到自己的‘粉丝’。
她一时间感觉心里的滋味儿很复杂——少有高中生会喜欢物理学,更别说会喜欢她这个教授,她儿子都不喜欢自己。
但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尴尬的时刻会碰到喜欢自己学术的学生,白寻音眼睛里亮晶晶的东西骗不了人,那名为崇拜。
也让顾苑本来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哽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半晌后,她才轻轻吐了口气,声音冷淡:“谢谢你喜欢我的论文……你和喻落吟是什么关系?”
白寻音一愣:“顾院长?您……”
“他是我儿子。”顾苑勉强笑了笑,凌厉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白寻音,言辞之间有些咄咄逼人:“所以我有必要了解你们是什么关系,有必要知道他为什么长达半个月放学之后都迟半个小时回家跟着你,更要知道你和他今天为什么诈骗犯追到吉光区,在商务楼天台受了一身的伤。”
vip病区的走廊一片死寂,只有两个人沉重的呼吸交错声。
白寻音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喃喃道:“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是我那没出息的儿子喜欢你吧?少年人,爱出风头,觉得自己英雄救美……”顾苑想着刚刚助理在电话里给她报告的一切,就不由得冷冷的嗤笑一声:“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白寻音惭愧的垂下头,身侧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