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月光之下,蒙蒙灰尘哗啦一下子就钻进鼻子里了,乔青被呛的一个趔趄,蹲在外边儿猛咳嗽:“我靠,这人是准备玩儿阴的,呛死老子一了百了!”
“要是能呛死你,早有大把的人排队了,能活蹦乱跳到今天?”
凤无绝一拂袖,一道神力将灰尘散去,拍着她的背拉她起来。这人就这么蹲着仰起脸,被呛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真是要多寒碜就有多寒碜,可偏偏条子正盘子靓,那面上本就白皙如同透明的肤色,在月辉下更是如同蒙了一层薄纱,眼尾挑着钩子漾着水光,看的人心里发痒。
他压下这挠心挠肺的痒,直接拉着她的手不松开了:“少赖皮,起来了。”
乔青死皮赖脸地蹲着,仰着脸笑吟吟的:“腿麻了。”
“唔?”
“抱一个呗?”
太子爷溜溜地就伸手下去了,刚才还腿麻了的那货一个高蹦起来,蹿上他脖子,无尾熊一样哈哈大笑着攀着他。之前从圣地里出来,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人要应付,后来担心沈天衣的安危,一路紧赶慢赶差点儿没去了半条命。到了这一刻,站在这一方小小院子里,月光盈盈,对影成双,那之前足足一年半的分别,顿时就连滚带爬地蹿上心头了……
她的下巴,抵着他的肩。
朝着房门一指:“走着!”
凤无绝的嘴角弯起来,背着她慢慢走了进去。
难得的,背上那俩包子软绵绵地覆着他,他却没有丝毫的心猿意马,只这绵软之感透过背脊一点点延到了心上,听着乔青肆无忌惮的大笑,这焦灼了一整个年头的心,就这么平静了下来,奇异地受到了安抚……
房间里面,和外面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脏乱差。
想来姬寒之前闭关良久,渐渐负责打扫这里的人便懈怠了,再下来,他出关后来不来这儿,更是那些人偷懒与否的指向标。这房间比外面看上去还要大些,许是摆设空旷的原因,除了常规的桌椅床榻架之外,唯一一个他物就是一架琴了。
乔青正望着那琴发呆。
听凤无绝忽然出声:“那神火,就一丝儿吧。”
这声音沉沉,说不出的磁性,有笑意,还有危险。她正发呆呢,吓的一个哆嗦,差点儿从他背上滑下去:“你怎么知……咳,谁说的。”我靠,这男人太腹黑了,竟然暗算老子!
凤无绝让她给气笑了,往上托了托,不用回头,都知道这货现在肯定是仰头望天一脸的心虚。这么多年下来他要再不了解这货的套路,那真可以去调经上吊自挂东南枝了。一个正常人的套路,通常是有底儿,则横,无底儿,则退——可这货呢,从来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对人心的算计,越是无依仗的时候,越要狂的没边儿狂到天上去!什么挑战心跳玩儿什么,什么拉仇恨值干什么。就好像今天焚烧那千手藤的时候,她要是神火妥妥的,一早就插科打诨先忽悠着对方玩儿了,会这么快刀斩乱麻一上来就是杀招震慑?!
凤无绝向后斜一眼,不解释。
好吧,能骗过谁,也别指望骗过这个男人。真是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毛都让这人给数了个清楚:“姬明霜没看出来就成,爷不骗别人,就骗她。”骗了她,也等于骗了裘万海和大夫人,这三个人,恐怕这会儿正狗急跳墙呢。
“老实交代。”啪的一下,屁股上被某人实落落地拍了一下。
乔青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甩出去!
靠!
老子竟然也有这一天,就连六岁的时候,那十八岁的老妖孽也没敢这么干。她一身毛都炸了,奈何心虚在前,牙酸地抽了两口气,忍了:“我坦白——神火这玩意儿,就是我大爷。”想想之前吞噬了多少的威压、异火、雷劫,那么多年下来,直到把传承池给一锅端了,才伺候好了这大爷,总算是升上去了:“也没人告诉我这玩意儿这么难搞,拼死拼活,驾驭不了。”
剑眉一挑,明白了过来。
这明显又回到了一开始,方有火焰的那时候。
神火的强悍和神秘,就如同那时她对火焰一无所知,这是一个未知的领域,若要驾驭,又要重新开始。好在这神火乃是原本的天级火晋升上去的,乔青和它之间的默契已达到了一个顶点,现在,应该只是运用的问题了:“下次找个靠谱点儿的大爷。”
乔青哈哈大笑:“成,您是我大爷!”
话落,泥鳅一样从背上滑下去,三两步钻到了那琴案前。
琴弦上蒙着层细细的灰,她也不介意,随手拨弄了两下,音色嗡里嗡气的沉,不算漂亮。她一皱眉,果然如此:“这琴有古怪。”
凤无绝走上来,见她面色认真,亦是随手一拨:“怎么了?”
“不知道,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当初未见忘尘,却有一种血脉上的牵连一般,那种让人心系的熟悉,另她忍不住地想走上前来,这么随手抚弄两下也是好的。忽然,耳边一声箫声忽起,青不用去看,也知道这是凤无绝的箫。这曲子没什么调子,只那么随意的吹,乔青闭上眼,指尖在这琴上轻轻的拨着,明明不知道他下一句的箫音,那骨子里的默契,却让这同是随意而为的两种音符,那般融洽地合到了一起……
远在那边儿门框里猫着的无紫,忽然不再努力向外挤,静了下来:“是公子,和姑爷。”
无紫在琴上也是好手,当年的大燕名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她越听笑容越大——这两人的琴箫合奏,可不是第一次,然而和当日乔家的医术大考,却有了不止一点点的差别。那个时候,公子的琴音尖锐,有一种乍起乍降的棱角,好听,却总让人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这个人生来便该是独自一人,龋龋独行,茫茫天下,一处不为家。而凤无绝呢,狂放有之,深沉有之,包容有之,却少了几分温情,那箫音如同天地之阔,沧海之莽,唯唯没有人情之柔。
那是两个不会爱的人。
可现在——
琴声狂肆,犀利依旧,肆意依旧,随性依旧,那骨子凉薄和尖锐,却在不知不觉中微微敛起。箫声沉沉,犹如江水滔滔,沧海滚滚,可生了波,起了涟,一层层密密波澜连绵不绝了去……
这是两个情深浓重的人。
无紫静了下来,原以为要被旁边儿大白的肥肚子给挤个死扁。结果却是,在这默契天成的琴箫相合之中,门框里的六人三兽齐齐休战,闭上眼睛倾听了起来。大白仰起猫脸,三下巴在月光下微微抖动,陶醉地发出软绵绵的一声:“喵呜~”
沈天衣合衣躺在床榻上,就着这声音,看一眼门框里挤着的那一堆,温润含笑,渐渐入睡。
再远处,穆如笑被纳兰秋揽着,听他一声声低语响在耳边:“笑笑……”
更远处,大长老坐在传承池外,望着这干池子的一脸肉疼,渐渐被满目的满意和赞赏之色所取代。他捋着胡子笑了起来,难得地丢掉了这什么狗屁的传承池,沉浸在这一方漫漫之音中。和音绵延而去,整个浮图岛上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或站,或坐,或躺,闭上了眼睛……
就连姬寒,都走到了窗边,发出了一声不可自抑的深深叹息。
琴箫在月光下流淌着,终于以乔青乍然升起的清亮高音,和凤无绝低低如诉的深沉绵延,而渐渐收了尾。那袅袅的尾音久久不散,直到完完全全消失了,浮图岛上,才恢复如初。这从静止到运动的一刹那,仿佛在人间偷走了一曲的时间。
没有人知道,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没有人知道,在刚刚那一刻,他们都想到了谁,想到了什么。
然而,他们不约而同的摒弃了那些,哪怕真的只有一刻。
乔青收拢指尖,再随手拨弄了一下,方才那等肆意自如的清音妙妙,又重新变成了嗡里嗡气的沉闷声音。她不再多想,这琴是不凡的,这已经很明显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她现在,只想一个高蹦回凤无绝的肩上,吧唧上一口。凤无绝没给她这个机会,先一步拉着她的手托了上去,大手捏着她的,一步一步,以一种极慢的速度,走出了这一间小院。
真的是极慢,犹如乌龟慢爬。
乌龟爷驮着他家媳妇牌的大壳,在浮图岛上悠闲静谧地散起了步。
月光寂寂,这两人一上一下,也不说话,笑吟吟地享受着这一刻。
直到月下树梢,隐入地平面。
日头升起,太子爷把壳给搬回了雪落阁。
看见的,就是依旧在门框里挤着的那一堆。好吧,秀智商的下限这方面,这一群不着调的认了第二,谁敢认第一?看看大白啃着项七的贼手,洛四掰着大白的毛爪,囚狼踩着饕餮的双角,这货竟然连狗的拟形都崩不住了,四只眼睛全瞪出来了。大黑就啄着它其中一只眼,啄的它嗷嗷叫,更加用力的用那狗爪掰着上头囚狼的脚腕。凤小十是最悲催的那一个,这小朋友被无紫和非杏举着,下头一动弹,他那小脑门就咣当咣当往门梁上碰,碰了一头小蘑菇包。
乔青一脸悲色望青天:“真的不要下来个雷,劈了这一群么?”
凤无绝主动担当雷公角色,上去一手揪着一个,三两下给丢出来了。这一群在半空划过各种弧度,叠罗汉一样哎呦哎呦恢复了自由。
“公子!”
“乔青!”
“老爹!”
“小青梅!”
刚一重获自由,集体就扑上来了。
乔青敬谢不敏地一挥手,直接撕裂空间不见了人:“人呢,哪去了。”他们面面相觑,还想找,凤无绝一个牵着一个,遛狗一样集体给牵走了。囚狼还在哇哇大叫:“我靠那变态一回来就和你情敌深情对视,你竟然要带走我们给她创造出墙的条件!你你你……”
“模范丈夫?”
“你……”
太子爷剑眉一挑:“多谢夸奖。”
众:“……”
房间里面,醒了过来的沈天衣,和撕裂空间一屁股坐在桌子前仰头灌下一杯茶的乔青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乔青丢掉杯子,咂嘴:“这群智商,太凶残了。”
沈天衣深以为然:“乔爷大人有大量。”
这一语双关,无异于是在道歉了。乔青听的脸色一僵,双肩垮了下来。他道什么歉呢,她气归气,可更多的,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面对这个即将赴死,她却束手无策的至交好友!她走上去,把他往里一推:“过去点儿,爷谈情说爱了一晚上,这会儿腰酸背疼的。”
“我好歹是病号。”嘴上笑骂着,人倒是往里了。
“呦,原来你知道啊,看你昨天活蹦乱跳的想下床,还以为咱白发美男无坚不摧呢。”乔青把枕头竖起来,靠上去,整个人舒坦地哼唧一声。这个床无比的巨大,她没见过旁人的院落,然而雪落阁里,不论何种物件都是一等一的。乔青忽然一皱眉,想起昨天那破落的小院儿,一丝狐疑浮上脑中,没抓住,又跑掉了。
她伸个懒腰,把沈天衣的肩膀勾住:“说正经的,我想了个办法。”
沈天衣的笑容顿时收了回去。
他知道乔青指的是他的身体:“继续。”
“我不确定行不行的通,但是咱这事儿可不能再拖了。”她和沈天衣肩并肩,哥俩好的靠在一起,当然了,这要忽略掉某人抽掉了她哥们枕头放在自己后头垫着的禽兽行径。病号美男斜一眼她背后的两个软绵绵的枕,认命地靠上干巴巴的床壁:“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呸,弄的跟油尽灯枯了似的。”
沈天衣继续斜她。
乔青干笑两声:“口误,口误,童言无忌。”
沈天衣坚持不懈地斜着她。
乔青这次不干了,一个高蹦了起来:“老子青春靓丽风流倜傥敢说我三十岁了爷跟你没完!”
沈天衣哈哈大笑:“乔爷永远十八岁。”
乔青这才满意了,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儿耳熟,嗯,肯定不是跟那个装嫩的老货一样。三十,在东洲大陆,实则才属于方方诞生的小孩儿呢,不说跟别人比,就是姬明霜,今年也七十多了吧。乔青臭美兮兮地重新坐下,一挑眉毛:“上道儿!”说回正经的:“老子这办法不靠谱,不过爷靠谱。”
她话到这里,多余的不再说了,像是只来通知一下他。
然而他毫不意外。
他知道,这是乔青把他的命给抗到了肩膀上,她想的办法,她自己来动手。行的通,皆大欢喜;行不通,他死,她背负这债,一辈子。然而他会劝她么,他不会,这是乔青的选择,也会是他的选择。到了如今,他们两人的关系,早已经不再是那么简单的爱慕与被爱慕,这之间,是患难,是情义,是生死,是交心,也是——交命!
那么凤无绝呢?
沈天衣想,那个男人恐怕一早就猜到了。
他会阻止乔青么,会怕自己的死引起乔青一生愧疚么?他是怕的,却也绝对不会阻止。
毫不客气的,十分凶残的,一把把乔青背后的俩枕头给抽了回来:“回吧,我大病未愈,需要休息。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谈情说爱了一晚上还不消停,让病号跟着你睡眠不足呢。”
后背咣当一声撞到了坚硬的床壁上。方一瞪眼,沈天衣已经扭过了头,挥挥手,一秒钟进入熟睡状态。乔青瞪着这人看了半天,嘴角一勾,笑着蹦了下去,踢踢踏踏心情舒爽地走人了:“唔,对了,你这几天先养好身子,我准备准备,准备好了,就直接上了!”
“我睡着了。”
“行,您睡着了,爷回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过的平淡无常。
乔青专注于为沈天衣治疗的准备,一丝不苟,一丝不敢懈怠。直到她七日之后,从紧闭的房门中走了出来,正巧是夜幕降临的傍晚时分,院子里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她狐疑地四下里瞄了瞄,小竹猫移情别恋,老子忍了,她家男人竟然也没在?!
这种自以为一切准备结束,会接受到迎接没想到成了个狗不理包子的感觉,真心是微妙的苦逼啊。
她在黑漆漆的雪落阁里穿梭着。
直到肚子饿了——
迈入膳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