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伯庸皱皱眉,手里的书信分量可不轻。只一掂量,不知有多少页纸。
他接过进了府。
陆言松了口气,心说主子写了无数日子的信,你肯看,那就已经赢了一半。
这大张旗鼓的一个求亲队伍,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直接出了城门在一里地之外扎起了营。一口口的大箱子倒是留下了,就摆在乔府的门前。你说偷?嘿,那可是鸣凤太子爷的聘礼,修罗鬼医的东西,谁敢偷?不要命了那是。五光十色的炫目珠宝大开着盖子,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围观百姓们眼馋地看了半天,正主们都离开了,也纷纷散了去。
只是这万人求亲的场面,恐怕一年之内,都会被人津津乐道了。
陆言带着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吩咐人挂上旗帜,不一会儿,不论你在盛京的哪一个地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远远的那迎风飘扬的一面旗,要多招摇,就有多招摇。旗帜迎风猎猎飞舞,喜庆的正红色上五个烫金大字:鸣凤求亲队。
陆言满意的点点头,这样算是够高调了吧?
先前念礼单的汉子跑上来:“陆侍卫,这样行不行啊?”
陆言坐下来,摇着柄文人扇子,文质彬彬的脸上满是笑意:“主子为了乔公子,险些没把太子府拆了重建,要是再不行,啧啧,那真是没辙了。”
早在那封回信送回鸣凤的时候,凤无绝就吩咐下人改造太子府。那什么猫窝酒窖的,可不是只说说而已。就连府里的小厮丫鬟们,也全部遣去了公主府,针对某个少年男女通吃的臭毛病,一律换成了老妇婆子。自然了,这是把双刃剑,除了绝乔青的后路之外,不也是绝了凤无绝的后路么。
“那,咱们要等到哪一天?”
陆言抬起头,遥望北边的方向:“这些东西啊,只能打冲锋,关键的,还是得看主子那边的动作啊!”
“哎,不知道主子,从北塔尔雪山出来了没有。”
陆言拍拍他肩头,也有些担心:“反正咱们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吧!”
这长期作战,一直持续了有小半个月。
每日里求亲队伍清早起床,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子进了盛京,带起一众津津乐道的围观群众,围着见了礼:“给太子妃请安!”六个大字,声震盛京,也不管乔青出不出来,搭不搭理,反正这诚意是做的十足。
就这么连续小半月,直到某一天,乔青发现了不对劲。
大清早。
外面又是一轮“给太子妃请安”。乔青一夜好梦,伸着懒腰进了膳厅。至于外面的声音,连续半个月,早习惯了,直接无视。一抬头,就见站了满屋子人围桌为坐,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她,虎视眈眈的。
乔青一个懒腰没收回来,险些闪了腰:“干什么这是?”
四长老乐呵呵地站起来,动作一致:“等你吃饭呢。”
乔伯岚连连点头:“是,家主,多少日子没一块儿吃顿早膳了?今天人齐,咳咳,快来快来。”
乔青眯起眼睛,一个个扫过这些人,也不反驳,走到唯一一个空位子上坐下。有丫鬟上来摆好碗筷,乔伯岚一拦,接过来,整整齐齐放好。四长老一个高蹦起来,一个盛饭,一个倒茶,一个递上她最爱的糕点,一个负责拿小咸菜。四双手,恭恭敬敬递上来:“少主,请用。”
如果刚才还敢用,这会儿就算了吧。
乔青几乎要怀疑,这些人临阵倒戈,准备把她毒晕了塞进骄子了。
刚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乔青扫过一周,四长老挠着头望天,乔伯岚低头喝茶水,无紫非杏洛四项七和睦友好互相夹菜,囚狼努力扒着稀饭,邪中天闭眼装死,兰萧今天也在这,乔青朝他微微一笑,这兔子少年不用装,险些吓死。
沉默,诡异的沉默。
乔青终于开了声:“四长老,最近收获不错吧?”
四长老条件反射的眼睛一亮,乔青“唔”一声,果然。陆言这日子也没闲着,估计外面演着戏,里面已经从内部贿赂了他们:“我猜猜,半夏谷四长老,收集古董成癖,啧啧,应该费了不少银子。”
胖长老挠挠头,一脸肉疼:“那陆家小子说,这是聘礼,要是你不嫁,还得再抬回鸣凤去。”
乔青挑挑眉,很好,先礼后兵,玩上战略了!
“大伯呢,医书还是药材?”
乔伯岚几乎要把脸塞茶杯里去,声音闷闷的:“医书,绝本古医书啊。”
“囚狼?”
囚狼塞了一嘴的稀饭:“枪法秘籍。”
“兰萧?”
兰萧红着兔子眼,一下一下瞄着她,声音蚊子哼哼几乎听不见:“陆言说,凤大哥有办法帮我追追追……”祈灵。
一圈问下来,每一个人都有招。乔青都不得不佩服凤无绝了。最后怎么也想不通的是二伯。她皱皱眉,这些见利忘义的还有的说,可二伯那天才口口声声喊着荒唐。乔伯庸叹口气,衣襟处还放着陆言给他的那封信。他摇头道:“一切都看你,你要是喜欢,二伯不反对,你要是不喜欢,二伯也不会帮着外人。不过……凤无绝,倒是个好孩子。”
见他这么说,分明是不准备说出原因了。
乔青不由得好奇,到底那男人干了什么,竟然能让一向迂腐的二伯,连男人和男人都不反对了?
四长老笑眯眯凑上来:“其实啊,少主,那些古董算什么。咱们也是觉得那人靠的住。”
乔伯岚连连点头:“你们俩除了性别,别的也适合!”
囚狼接上:“为了你命都不要了!”
兰萧弱弱总结:“还从直的变弯了。”
众:“你得负责。”
乔青:“……”
她却不知道,陆言那书生有多奸诈,先是以利诱之,后又以情动之,每天偷偷溜进来扯着他们就是嚎,这一路上林林总总无限夸大,嚎的声泪俱下闻者心酸:“您是不知道咱们爷啊,大好一个青年啊,生生就让乔公子给掰弯了。这乔公子掰就掰了吧,弯了以后她两手一拍走人了,咱们爷还能直回去么?这要是不嫁,鸣凤可怎么办啊……”
就这么嚎了半个月,生生给大家洗了脑。
这会儿集体反水了,仰着脸雏鸟一样眼巴巴望着她,就差没在脑门上写三个字——嫁了呗?
乔青这时候,还有心情笑了笑,在一众人眼巴巴的视线下用起了早膳。直到吃饱喝足,心满意足,朝无紫非杏洛四项七打了个眼色,出了门。院子里,她抱着手臂一挑眉:“说吧,刚才一肚子心事。”
非杏只说了三个字:“冰蟾涎。”
“冰蟾涎在他手里?”
“是,今早晨,陆言跟咱们说,玄王爷去了贝塔尔雪山,一个多月的时间。刚刚给陆言传回了消息。”
乔青笑的更灿烂:“很好,无所不用其极!”
四人都知道,现在乔伯庸唯一缺少的就是冰蟾涎,而他的腿,已经不能再拖了。如果凤无绝以这个要挟,那么公子一定会嫁。只是这嫁,嫁去的到底是太子妃,还是一尊煞神,可就难说了。
“去吧,跟陆言说,明天出发。”
“公子,你真嫁啊?”
四个人探着脑袋瞧她,乔青停顿半晌,严肃仰起了脸,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妈的。”
*
乔青的不爽,一直持续了一整天。
心里一口气堵着,吐不出咽不下。到了晚上,一出院子,就见到站在门口的邪中天。他脚尖一点,跳上屋顶,挑衅地扬了扬手中的酒坛子。乔青懒洋洋仰头看他:“怕你不成!”
一转,跟着飞了上去。
夜风寒凉,弯月蒙蒙。
乔青仰头灌下一口:“从哪找来的,不错!”
“大燕皇宫呗!”可怜的宫琳琅,酒窖再一次让邪中天给洗劫了。乔青忍俊不禁,仰头望着黑丝绒一般的绸缎夜空:“说吧,你没事可不会找我喝酒。为什么让我嫁?”
邪中天在一边躺着,干笑两声:“你知道的,本公子好酒嘛!”
乔青懒洋洋斜他一眼,眉目年轻的男人就这么呈大字形躺着,一身玫红长衫被压的邋里邋遢皱皱巴巴。看上去吊儿郎当不着四六,可大事上,乔青可不信他这一把年纪的人会这么没谱。也不想想他活了多少年,外表什么的太具有欺骗性了。
她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把名叫邪中天的小人扎成了刺猬。
邪中天果然遭到了那股怨念,扭过脸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大半夜的,跟闹鬼似的。他爬起来,妖孽俊美的脑袋枕在乔青肩膀上:“其实你也不是对那小子没感觉的吧?”
眼角悄悄瞄着身边人的反应。
奈何,唯一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邪中天泄气地灌了口酒。
这死丫头从来最会伪装情绪,她不想让你窥进内心的时候,你就是把她心给挖出来都没用。尤其是她还精明的很,笑也好,邪也好,仿佛一切的做派都是为了掩饰住心里过分的精明。每次猝不及防的掏出来,都能把人前因后果给刺穿个窟窿。用谎话对付这样的人,基本就是自取其辱!
还不如坦荡荡的让她知道,嗯,这里面就是有猫腻,不过我不能告诉你。就如那蛇形组织一样,也省了编瞎话的精力。他桃花眼一挑,使劲儿拿脑袋拱她卖萌:“人家都把你捧手心里了,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啧,没良心,谁教出来的臭丫头。”
乔青一把推开他脑袋,扭过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多新鲜哪,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他一摆手:“实话说了吧,你不就是不爽快他走前亲了你一口么。他是男人,你嘛……”邪中天扫她一眼:“嗯,看着也是男人。他亲你的时候你也亲他了,你看那凤家小子一表人才哪方面不是个顶个的,以后遇到别人,你就说是你轻薄他了,让他颜面扫地!”
乔青让他给气乐了。
她倒不是因为那一亲,堂堂一现代人给亲了一下,这才到哪?只是不爽这事,那男人知道她要冰蟾涎,放出消息在他手里,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辈子威胁了她的人,基本上都去见鬼了。乔延荣是一个,玄天是一个。
脑门上忽然一疼,邪中天抬手给了她一爆栗。
乔青眯起眼睛:“别逼我欺师灭祖啊!”
“你这丫头就是看不开,睚眦必报,一点亏都不肯吃。今儿师傅大人教你一句,吃亏是福。”
话没说完,乔青就挑起了眼角,阴兮兮看着他:“那你吃一个我看看?”
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一瞬间碎了,邪中天大惊失色地捂住胸口:“你要干什么?我最近手头紧,给劫色不给劫财!”
“要死了!你那点儿色,老子不如自摸了。”
邪中天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随即哈哈大笑着搂住她肩头:“老子就喜欢你这性子!当年那么小一点点,多大来着……”他拿手比了比:“六岁,啧啧,小小一个娃儿,命都快没了,还敢威胁我。本公子这辈子干的最对的,就是收了你这徒弟!”
他一时煽起情来,回忆当年。
乔青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啧,我那时候,还真以为你十八呢。”
邪中天风骚一甩头:“本公子今年才十八呢,当年八岁。”
乔青一口酒喷他一脸,这不要脸的!
他一把抹去脸上的酒液,嫌弃地直呲牙:“你这恶心的丫头,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
这时候,身边一声细细的“喵”,传了来。乔青一招手,大白迈着猫步像一团真正的猫咪一样,用头轻轻顶着她的手掌。乔青把它抱起来,一边和邪中天插科打诨忆当年,一边随手顺着它背上的毛。
大白今日难得的乖,眯着眼睛不时插嘴一句,两人一猫在这十年间,可回忆的趣事可不少。渐渐,身边一坛一坛,摞的高高乍一看像是一座小山。大白尾巴一卷,在身后晃来晃去:“喵——”老子跟了你也有十年了。
这语气,几乎让她觉得这肥猫就快要哭了。她刚想说点什么,大白从她手里挣脱出来,一抖身上油光水滑的毛,跳上她大腿颐指气使地说:“可是十年了,你竟然没给优雅的大白一个临鸟窝超豪华树上大猫屋!不用愧疚,优雅的大白决定原谅你,去给我烤小鱼干下酒吧!”
乔青的满腔感动,就这么噎在了喉咙里。
于是她一抬手,把这只贱猫从腿上掀下了屋顶。
邪中天哈哈大笑,他明显喝多了,两颊泛着红。月亮悄悄隐了去,天色亮起一丝灰白。望着屋顶下面四仰八叉五体投地的肥猫,他忽然道:“妈的,楼歪了!老子要说的还没说呢!”
“说吧,我听着。”
他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才道:“丫头,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你说凤无绝看上你,他上哪要公平去——诶诶,别打脸!听老子说完,不是说你不好,你要反着想,丫好好一大男人生生让你给掰弯了,你得负责!这公平说起来简单,可但凡一个人觉得公平了,那肯定就是建立在对别人的不公的基础上。别急着反驳,你这臭丫头一肚子坏水,一箩筐臭毛病,偏生还有人就认准了,死死往里跳。你不爽他用冰蟾涎威胁你,你说这是威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