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此心安处是吴慬

  姜闻舒不知为何，从某天的夜晚开始，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最后，总是会出现一个画面。
  他回到高中校园，走到曾经就读的班级，站在教室靠走廊的窗户外看着曾经的同学们嬉笑吵闹。
  他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位置，想知道“这时的自己”在做什么。
  “他”正在和身边那个同学聊天，聊得很开心，三不五时还会去揉乱对方的头发，然后那个同学的头稍微抬了起来，可是站在走廊上的他看不清那同学的脸。
  明明班上其他同学他每个都记得是谁长什么模样，怎么这位同学他记不起来呢？
  但看“自己”和他熟稔的互动，可以确定也不是新同学。
  他心里莫名着急起来，他应该不会不记得的！
  可以让他聊得这么开心，可以让他想伸手摸头的同学他一定是很喜欢对方才会这样做的，可是他怎么忘了呢？
  以往这个时候，站在走廊上的他就会跑进教室想看清楚这个男同学到底是谁。
  但往往才刚踏入教室，梦境就碎了，他也醒了。
  而因此惊醒的他，总要在床上回神很久，才能把自己心中莫名涌起的悲伤和失落的情绪从那个梦境中拉出来。
  经歷了梦境破碎n次后的惨痛教训，他这次犹豫着是否能用别的方法？
  他尝试叫附近的同学帮自己把那个男同学叫过来，但没人听得到他看得到他。
  在梦境里，他只是个隐形的旁观者。
  他想拿个东西往“自己”的座位丢过去引起“自己”和对方的注意，但他什么也碰不到。
  这个梦对姜闻舒而言最初是愉悦的，因为他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还见到了老同学，他怀念这时候的每一刻，只可惜最后却因为想不起来坐在旁边的这个男同学是谁而感到沮丧。
  这次的他不想破坏这个梦境，他想知道，如果自己就这么站在这里，最后到底能不能见到那个人？
  上课鐘响，离开座位间聊的同学们纷纷加快脚步回到自己的位子，到外边间晃的同学也急匆匆地赶回教室，见到这一幕他难得地笑了。
  当时真好！他想。
  接着，就在老师要进教室的前一刻，他眼前的景象倏地一变，原本站在走廊上的他居然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还在恍惚之时就听到坐在旁边那位那男同学正在叫他。
  “姜闻舒。”
  “姜闻舒你醒醒。”
  “姜闻舒，我吴慬，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快醒醒……”
  ＊＊
  吴慬睡到一半听见姜闻舒的梦囈而醒了过来，见对方时而放松时而紧绷，又哭又笑，很明显地陷在梦魘里。
  他急忙起身检视对方的状况，拿着卫生纸边帮对方擦眼泪边轻轻唤着对方的名字，希望对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赶快醒过来。
  不知持续了多久，等姜闻舒终于平静下来时吴慬才发现自己也急出了一身汗。
  正当他打算先去厕所洗把脸清醒一下时，才刚起身就被姜闻舒忽然抓住了手。
  原本以为熟睡的人居然在此时醒来，吴慬吓了一大跳怔愣地呆在原地。
  「吴慬！」姜闻舒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我在。」吴慬心跳有些快，顺着对方拉扯自己的力道坐回原位。
  甫一坐下，姜闻舒就忽地起身一把抱住了他。
  「吴慬！对不起！对不起！」姜闻舒脸埋在他的肩头不停道歉，声音里还带着哽咽。
  他伸手回抱对方，轻轻拍着对方的背安抚着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不要说对不起。」
  「不！」姜闻舒抬起头，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双手抓着吴慬的肩头，眼眶发红看着他激动道：「吴慬，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我没想到我爸妈会发现……会发现我要给你的礼物和卡片！」
  吴慬想说“我知道”，但嘴巴都还没张开就听对方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我想跟你告白，我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没有一定要你回应，你不喜欢我也没关係，但我希望你能收下我的礼物。我准备了一支手錶送你，我……我要去美国了，不知道再回来是什么时候，可是我不想你忘记我……」
  吴慬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随即理解这是解除催眠清醒后造成的时间记忆混乱，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虚实，更有可能他还没注意到自己正在医院吊点滴。
  「啊！还有……」姜闻舒忽然有些尷尬地抓抓头，心虚地说：「我自己会写ai，所以也想写个送你……嗯，如果写得出来的话。」
  「那个……你不要讨厌我……可以吗？」
  可能觉得自己话太多，姜闻舒弱弱地闭了嘴，望着吴慬的双眼带着小心的试探，似乎想知道对方现在的反应代表什么样的心情。
  对视了两三分鐘，吴慬从对方眼中看到小小的盼望，他瞬间明白姜闻舒的心结是什么。
  他的记忆混乱在什么的时间，就是他最无法放下的那个癥结点。
  吴慬凝视地着他，像是要看进对方的眼底深处，和那个刚被带去美国的姜闻舒说话。
  「我知道你要去美国的事。」
  「我知道你不会言而无信，虽然没办法和我联络，但我知道只要有机会你就会来找我。」
  「你在我身边坐了三年，我怎么会忘记你？」
  「手錶我也收到了。」
  他举起左手，手腕在姜闻舒面前晃了晃，问道：「是不是这支？」
  「是……」姜闻舒的眼神瞬间变得迷茫，反问他：「不过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姜闻舒，我一直在等你，又怎么会讨厌你？」吴慬没回答他手錶的问题，只是反握住他的手，上前轻柔地亲吻了对方唇后，眼里浮现浅浅的水光，晶莹剔透。
  他说：「幸好你回来了。」
  姜闻舒被吴慬亲这一下，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和讶异，但几秒鐘后眼神忽然变得清明。
  他双手捧着吴慬的脸，温柔而满怀爱意地看着他。
  看了好久好久，好像都看不够似的。
  直到吴慬被看到面红耳赤，没办法再维持那平静的表情时，姜闻舒才咧嘴笑了出来。
  「对，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我爱你，阿慬。」
  「我爱你。」
  他在对方额头落下了一枚轻吻，带着珍重与对爱情的虔诚。
  **
  姜闻舒醒来时是早上五点多，两人对话到他的时间记忆排序好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亮了。
  「你要再睡一下，还是我先请医师过来看看？」吴慬问。
  「我觉得我睡很久了，倒是你，你没什么睡吧？」姜闻舒指腹轻抚过对方淡淡的黑眼圈心疼道。
  「有，你睡着的时候我也跟着休息。」吴慬把对方的手指拉下来握住，「我先请医师过来好了，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个早餐。」
  姜闻舒点头，在吴慬离开病房前又拉着人亲了几分鐘。
  检查过后，主治医师表示病患目前的身心状况都很正常，但是还不能出院，最好再观察三到七天。
  虽然以主治医师的专业，在刚刚问诊的几句话里就能确定姜闻舒精神状况稳定，没有他们担心的ptsd或是忧鬱、躁鬱之类的可能反应。
  但心理层面的问题是不可预期的，为了保守起见，这几天除了身心科的复诊以外，姜闻舒也必须做身体健检，毕竟长期的精神压力也有可能导致器官机能的病变。
  医护人员离开病房后，吴慬也暂时离开去买早餐，等两人吃完早餐后，吴慬便把姜闻舒的手机递给他。
  「你手机讯息很多，看一下。」
  「你帮我看就好了，我现在还有点不舒服，不想盯着那么小的画面。」
  听到姜闻舒说还有点不舒服，吴慬只好把手机拿过来，坐到病床上和对方併肩而坐。
  「那我念给你听，你再跟我说要怎么回。」吴慬侧头看了看姜闻舒的脸色后有些担心地问：「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医师过来一趟？」
  姜闻舒见吴慬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哪敢说自己是装的？他就只是刚从长期困扰自己的梦魘中甦醒过来，现在只想跟对方撒娇而已。
  「没什么，就……可能是因为哭过，所以眼睛还涩涩的，不想看小字。」他这也不算硬掰的藉口，有理有据。
  吴慬这才放下心来，点开社群软体，一条条地念给姜闻舒听。
  两人肩靠着肩，姜闻舒那始终空落落的一块记忆拼图终于拼上，记忆全部回来的感觉令他身心舒畅，只觉得再也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还要心安了。
  他抬起头在吴慬侧脸亲了一下。
  讯息念到一半突然被偷亲，吴慬挑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姜闻舒看到这个眼神，又想起他们的初遇，那时他刚走到吴慬旁边座位时的情景。
  「同学你好，我叫姜闻舒。」他用和当时一样的态度自我介绍。
  吴慬愣了会，嘴角微扬，放下手机，然后歛起笑意，用和当时一样面无表情的方式回道：「你好，我叫吴慬。」
  「我可以坐你旁边这个位子吗？」
  「空位子都能坐，不需要问我。」
  「可是我就只想问你啊！」姜闻舒忽然不按牌理出牌狡黠地说。
  吴慬本来以为自己是不是忘了当时姜闻舒还讲过这句话，不过见到那贼兮兮的笑容后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问对方：「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吴同学。」姜闻舒嘿嘿笑了两声，一脸得逞的幼稚样。
  「哦。」吴慬保持着当初高冷的模样，把头转回去继续看手机。
  姜闻舒见吴慬这样还真有几分当初刚见面时的冷淡，瞬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继续尬聊时，便听见对方低声说道：「我也喜欢你，姜同学。」
  ＊＊
  姜闻舒高兴地像初次告白就被对方接受一样，整颗心怦怦跳的极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吴慬抱在怀里狂蹭，蹭完还狂亲，要不是现在还吊着点滴，他就想绕着医院跑十圈！
  吴慬被他闹得没有办法，只得红着脸把人推开。
  不过下一秒又被拉回去，被姜闻舒变本加厉地压在床上亲了好久。
  两人黏糊糊大半天，直到中午josh和圆圈姊妹带着午餐来看他们，吃完午餐聊了会儿，待三人离开后，姜闻舒又抱着吴慬睡了两个小时的午觉。
  解除催眠后的这一天，姜闻舒跟隻大号的无尾熊一样一刻也离不开吴慬；吴慬虽然也有事要忙，但又捨不得看姜闻舒刚恢復记忆就得一个人在医院，只好请何一华下班后跑一趟他家，帮忙拿些换洗衣物和手机充电器过来。
  其实姜闻舒哪有那么脆弱啊？他就只是想趁这时候有理地“装弱”，正正当当大大方方地跟对方耍赖罢了。